李治似乎是真的很看好房遺則,一連幾天都召他伴駕,也不做別的,只是與李治討論詩書、點評文章。房玄齡對此並不多問,每天只是悠哉遊哉地或教外孫子、孫子讀書,或邀上三五老友,帶著孩子們在驪山各處遊玩,生活狀態積極向上。
高陽公主拉著一群貴婦、千金們組成了一支馬球隊,與程咬金等一票老將杠上了,一起折騰出了一塊背陰的空地做球場,天天都要打上幾場。於是一群女人,和一群把打球當打仗、陰謀詭計亂入的老頭子,不知鬧出了多少笑話。
永寧幾乎場場不落的給高陽公主當著拉拉隊,李治閑來也陪著看了幾場,可惜這些人裡誰也沒因為皇帝陛下在場,便安分上一二,使絆子、出陰招,為了贏球不擇手段,比賽的勝負出來後,還總是要再吵鬧折騰上一場,才算完結。
房遺愛他們一票小夥子沒事兒也打馬球玩兒,本來還琢磨著跟這兩隊來場友誼賽的,可是觀摩了一場之後,直接扯白旗認輸,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沁華一點點的年紀,卻是極愛騎馬,每天跟著永寧出門,都非要讓永寧騎馬帶著她不可。李治少年時不知說過多少次,將來有了閨女,一定要養成溫柔賢淑的性子,可是現在對著沁華,卻似乎完全不記得他當初的豪言,硬是把沁華嬌慣出了一副說一不二的性子。
偏偏李治還就吃沁華那一套,一聽見他閨女用命令句式提要求,硬是一點不滿都沒有,還回回都笑眯眯地滿足沁華的心願,若非那些能鬧到他跟前去的事,都已經先在永寧那裡過了一遍,有些實在不合適的要求都已經被永寧給強勢駁回,沁華還不知道會讓他給慣成什麽樣。
於是,女控陛下一聽說他家閨女喜歡騎馬,便讓人以最快地速度訓好了一匹小馬駒,然後每天只要一有空,便顛兒顛兒地親自給牽著韁繩讓他家閨女坐在特製的兒童安全馬鞍上溜彎兒。
這事都被這位女控陛下給折騰成行宮一景兒了。房玄齡有幸見過一回,可是老先生也只是眼角抽搐了幾下,然後便平靜地與李治見禮,再然後便平靜地告退離開……再再然後,永寧收到了李琮轉交的一封頗有份量,細讀之下內涵也很深刻的家書,房玄齡拿李治和沁華是沒辦法的,可是在永寧這兒撒撒火氣卻還是辦得到的。
自覺受了無妄之災的永寧,自然不會放過李治這個罪魁禍首,拉著他一齊分享了那封信之後,不滿地掐了李治一下,說道:“我早就說過,行事不好這麽張揚、沒分寸,你卻總不當回事兒,結果倒是連累我被父親教訓……”她是真的覺得冤枉,她都不知道勸阻過多少回了,要求也並不高,換個人陪著閨女溜馬就行,哪怕是找房遺愛、房遺則過來也沒什麽,總好過皇帝陛下親自牽韁繩強可是李治從來都是當著她的面,笑眯眯地點頭,可是一轉身便一切照舊,硬是把刀子磨得沒了脾氣。
“這有什麽?”李治依然不以為意,隨意地擺了擺手,說道:“我樂意寵著自家閨女,誰還能攔著不成?你隻管跟房相說,這事我心中自有分寸,鬧不到他擔心的那一步,盡可安心……”
永寧一聽這話,倒還真不好再說什麽了,隻抿了抿嘴,又瞪了李治一眼,他明知道她最怕惹房玄齡生氣,還把這滅火的事交給她去辦……不過,如今到底身份有別,房玄齡就算是教訓永寧,也多是用話擠兌得她自己反省去,並不會急聲厲色。
可是即使如此,永寧還是聰明地帶上了沁華和李琮一起去見了房玄齡,而且事先還教著沁華演練了一番認錯的言語表情,硬是拿著孩子當擋箭牌,賠著笑把房玄齡給噎了回去。把旁觀的房遺愛、房遺則憋笑憋得滿臉通紅,一個勁兒地悄悄衝她豎大拇指。
幾天之後,永寧才知道李治這麽刻意地把沁華拎出來當靶子是為了什麽——長孫婧安排人往沁華天天騎的那匹小馬駒的草料裡下了一種類似於興奮劑的草藥,下藥的人當時便被拿下,而且李治在最短時間內查清了所有參與其中的人,並且把長孫婧這個幕後黑手也給揪了出來。
長孫婧很快便被軟禁了起來,本來極為輕松休閑的避暑活動,因為此事蒙上了一層陰影。而長孫無忌在幾次覲見未果的情況下,居所來往的官員突然增多。
“怎麽會想到這個時候動手?”永寧相信,肯定是出了什麽事,才促使李治現在動手的,而且事態應該很是緊急才對,若非如此,想來他是舍不得用沁華做餌的。
“怎麽?生氣我拿沁華做餌了?”李治並沒有回答永寧的問題,只是握住了她的手,一臉慈愛地看著正啃果子的沁華。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既是你刻意設的局,那麽自然會妥善地安排好沁華,斷不會讓她受傷的……”對此,永寧還是極有信心的。
如今這宮中,早已非是長孫皇后掌權的時代了,當年長孫婧在宮中還有幾分倚仗,但是現在就算撇開李治這位掌控欲越來越強的皇帝陛下不說,那位因為無子這塊心病而愈發看中後位權勢的皇后娘娘,又豈是好相與的?這宮中要說乾淨,估計也就兩儀殿和回恩殿還好些,其他地方怕是真的連牆上都長著耳朵……
甚至永寧都懷疑,已經沉寂了這麽久的長孫婧會突然做出這樣瘋狂的事來,說不定這本身就是李治讓人挑唆出來的結果,但凡長孫婧能動點腦子,又哪裡至於對個公主下死手?其實要永寧想,李琮可比沁華適合做餌多了,不過李琮不比沁華,經常在外面亂跑,如果真讓人惦記上了,萬一保護不利,有個什麽疏忽,那可就真是後悔莫及了……她心裡明白,李治必定也是因為這樣的顧忌,才會選擇用沁華做餌的,而且這些天來,他幾乎算得上是時時與沁華在一處,連吃喝上都要他先嘗了才會讓沁華去碰……
永寧拿著帕子替沁華擦了擦黏糊糊的嘴角,又接著問道:“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我這裡,又要怎麽應對?”長孫婧要害的是她的女兒,事涉其中,她是沒有辦法置身事外的。
“冷著臉,什麽都別說,什麽都別管……”李治冷哼了一聲,說道:“這次把長孫婧折在這裡,不過是要敲打敲打舅父大人,有些事我能忍著,但有些事,我卻是絕對不會姑息的”
永寧的目光閃爍了幾下,卻是真的不好再問下去了。借著沁華要冰粥的機會,逗著她說話,倒是很快便把李治的情緒緩和了下來。永寧見李治已經不複方才抑鬱冷厲的神情,便抿唇笑著說道:“你最近都拉著我家三郎說什麽了?五郎回來告訴我,這些天他小舅父整天苦著一張臉,連跟他說話都有氣無力的……”
李治一聽永寧提起房遺則,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我幾次三番地勸他留在朝中,可是他總是嬉皮笑臉地給我頂了回來,還口口聲聲地說是要學你當年去遊學天下,等著讀完了萬卷書,走完了萬裡路,便回來長安開間書院,教書育人,替國家培養人才……”
“這不是很好?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好男兒當有此志向才是而且教書育人也總是利在千秋的大事,你又何必總是攔著他?”永寧見縫插針地替弟弟說好話,能讓他通過李琮求到她這裡來,想必是真讓李治給逼得狠了。再怎麽說也是自家兄弟,斷沒有袖手不管的道理。
“是呀,是好事,我也沒攔著他了呀……”李治笑眯眯地咽下女兒喂過來的一口水果粥,看了看永寧,說道:“關於他出外遊學的事,我已經應下了,而且為了免得他出門在外多有不便,還在工部給他安置了一個職位,領了個勘查水文的差使,其實倒也不用他具體做什麽,反正我也沒打算給他發俸銀, 也就是掛個名而已,若是在地方上遇上了什麽麻煩,憑著勘合也多少能應對一二……”
“這是好事呀那他幹嘛還整天苦著臉,跟誰欺負得他翻不了身似的……”永寧不解地看著李治,總覺得另有內情。
“這我哪兒知道呀,當時在我跟前的時候,他可高興著呢,謝恩的時候硬是管我叫了好幾聲‘姐夫’呢……”李治努力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可惜怎麽都壓不下去的嘴角還是出賣了他。
永寧若是再看不出來李治在故意逗著她玩,那也就白認識他這麽些年了,不輕不重地在他腰上擰了一記,嬌嗔道:“你倒是說不說實話?”
李治側身避讓了一下,然後把沁華抱在了懷裡,手搭在永寧的肩膀上,湊在她耳邊,說道:“其實吧,我也就是鼓勵著他多向你學習,然後講了許多你當年在外遊歷的事,又拿了你寫的那些遊記,畫的地圖等等,‘建議’他既然要學你,便該學進骨子裡去,行一地便記錄一地,行萬裡路,便記錄萬裡路,行遍大唐,便記遍大唐……他似乎是被你給嚇住了,他自己估計如果照這樣邊記錄邊遊歷,一萬裡路夠他走上四、五十年的……”
永寧頓時悟了,原來房遺則是立錯榜樣了——正戳中李治的小心眼兒,他此生最大的恨事,就是她離開長安雲遊五年……
於是,房家三郎,既然想教書育人,那麽著書立傳也是在所難免,要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