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切加勒端坐在他最心愛的桌子邊,將一塊浸透了橄欖油的純麥麵包片塞進嘴裡,橄欖樹擺動樹葉,陽光從不斷改變搖晃的縫隙間打下來,投在他寬闊的臉上,那張臉因此變得斑駁陸離,看上去就像是幅希臘時代的馬賽克畫:“您們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他說您們,這倒不是因為客氣或是別的什麽原因,只是為了表示親近以及加重語氣,過去他會對自己的兄弟那麽說,對梅亞雷這麽說,對托托這麽說,但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值得他這麽做了。
霍普金斯眨了眨眼睛,和他的兒子一樣,他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帶著點兒真正的天真與稚氣。他向切加勒投去一個鼓勵與詢問的眼神,同時端起了一杯加有蜂蜜和冰塊的白葡萄酒。
“我是說你和撒沙。”切加勒向老安德裡亞娜點點頭,她正端來新的一道菜——一隻用迷迭香與當地利口酒(用香木桃釀製)作佐料,放在炭火上慢慢烤熟的小乳豬,顏色通紅,皮脆肉嫩,旁邊加有芝麻菜,味道香濃:“您還真想讓他在這兒待一輩子不成?不不不,我不是在驅逐您們,你知道,我親愛的霍普金斯,您和撒沙是聖母賜予我以及其他人的一份好禮物,但我還是必須得說,海神島是個安居樂業的好地方,卻不怎麽適合年輕人,他們需要出去走走,見識見識,看看大場面……”他的手指在烤乳豬上空移來移去,不確定先來哪一塊。“左邊的比較好一些。”霍普金斯作出建議,切加勒欣然從命,粗壯的手指代替叉子刺入了金紅色的小豬皮肉,“謔!好家夥,”切加勒嚷道:“還真是有些燙呢。”話雖這樣說,他卻一點也沒表現出痛苦或是猶豫不決的樣子,小豬的左腿被撕扯下來,像火炬那樣被舉到了嘴巴前方,雪白的牙齒合攏,骨頭被咬得咯咯作響:“別西卜與撒沙都已經足夠大了,”海神島的主宰,“唐”說,他若有所思地翻弄著剩下的骨肉,讓它如同一枝鉛筆或錢幣那樣骨碌碌地翻滾起來:“你看,有四樣東西你永遠無法追回,說出的話,射出的子彈,錯過的機會,消逝的時間……”切加勒停頓了一會,把剩下的豬腿扔進盤子裡:“沒幾年他們就都得上大學了。”
“海神島有大學,”霍普金斯說:“有電腦、有圖書館、有實驗室,老師也還將就。”
“不行,”切加勒搖搖頭:“他們可能曾經真的是個好老師,但如今幾乎都已被嚇破膽兒了——他們已經習慣於在學生的試卷上打上一個好分數,哪怕那上面可能只寫了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詩呢……我們有時的確粗暴了點兒——我希望別西卜和其他的孩子能夠就讀於更好一點的學校,像是斯坦福或是普林斯頓之類的,好學點真槍實彈,切切實實的好東西。你在哪兒念的書?安東尼,哈弗醫學院?”
“誰知道呢。我到過太多地方了,哈弗、卡羅林斯卡、聖路易斯、密歇根、杜克……還有約翰.霍普金斯,看,和我同姓,”霍普金斯漫不經心回答道:“唔嗯嗯嗯……”他抬起一隻手,在空中做出波浪形前行的姿勢:“再生醫學、病理生理、免疫學、病原生物學、神經外科學、麻醉學、藥理學……等等等等,我總是走來走去,在哪兒看看,在這兒停停,有時候我也會去上香料和音樂鑒賞課,古典詩詞課,烹飪課也很不錯。”
切加勒盯著他瞧了一會:“太強好奇心,失去伊甸園,”他嘟囔著說了一句人們頗為熟悉的諺語:“好吧,讓你的小秘密安安穩穩地待在你的肚子裡——但我還是得把別西卜扔到大陸上去。
” 霍普金斯舉起酒杯,在透明的玻璃後面觀察切加勒,金黃色的液體輕微地蕩漾著,“唐”扁且肥厚的面孔和他正在享用的烤乳豬沒什麽兩樣,脂肪在皮膚下堆積,皮膚油光發亮,頭髮濃密,像是動物的鬃毛,他的胸部耷拉下來,連同腹部的肥肉一起垂到鼠蹊以下,他的胳膊和腿都要比那場悲劇發生前粗上一倍之多,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堆融化的黃油,可為數稀少的,能夠獲得這位“善人”信任的人知道,切加勒的身體並未因為這種超過常人數倍之多的油脂而變得衰弱遲鈍,眨眼間他就能輕而易舉地將某個不討人喜歡的混蛋從房間的這頭扔到房間的那頭,也能變戲法似地抄起一把短柄步槍在坐在他對面的蠢貨的腦袋上開出一個爛糟糟的大洞,或者是直接用拳頭和膝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你打成一張薄面餅……相比起其他人,霍普金斯知道還能多點,譬如說,他也許還會將那張薄面餅卷起來直接塞進嘴裡吃掉。
變異者要比普通人更強壯,更敏銳,生命力也更加頑強,霍普金斯撅起嘴唇,切加勒還能活多久?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他還會有孩子嗎?這幾乎是必然的,和他住在同一所房子裡以及偶爾充當他的私人醫生和藥劑師的緣故,霍普金斯很清楚,切加勒的*並未隨著年歲和體重的增長而降低,精/子有點稀薄,卻頗為活躍,只要切加勒願意,他可以要上一打孩子。
對於別西卜來說,這可不太妙,特別是他今後還得在外面待上好幾年。
“我之前的建議與之相關,”切加勒重新拿起了早先丟在盤子裡的豬腿,他有個好胃口,而且非常珍惜食物,從不浪費:“在大陸上,我有些忠誠且可靠的朋友,他們會為我照看好別西卜,但不管是誰,他們的年紀都大的不可能成為學生或是那小混蛋的朋友,而他們的子女基本上都是些無可救藥的藥品成癮者,異裝癖和同性戀,臭不可聞!”他做了一個嫌惡的表情,揮了揮手指,像是有誰在他鼻子跟前放了個屁:“所以我來請求你給予幫助,我親愛的霍普金斯,別西卜喜歡小撒沙,他信任他就像是我信任你,而且小撒沙也足夠聰明、敏捷和強壯,他有著超越同齡人的冷靜與理智,這很好,別西卜有時候太過莽撞和毛躁了,他需要一個人來搭個手,給他些指點,清醒清醒腦子,尤其是他一人孤身在外的時候……”他充滿了感情地說道:“霍普金斯,沒什麽能比年少時締結的友誼更無懈可擊的了,他們是對好夥伴,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撒沙會得到報償的,我敢拿聖母的名義起誓,別西卜是個重感情的好孩子。”
“但在此之前,”切加勒端過一盤子非常薄、又脆又香的Carasau麵包,往上面撒點橄欖油與牛至碎葉,“我得先請求你接受我的幫助,我的朋友,我相信你能夠處理你身上那一系列的‘事務’,但不可否認的,小撒沙需要更為廣闊的空間與與之相稱的自由,這是他應得的,如果他高興在哪兒待著,他就在哪兒待著,他要是想走,那麽就能立即邁開腳步——喔喔喔, 我承認那些跟在身後嗡嗡直叫的蒼蠅無法對你們構成威脅,但那確實也挺討人厭的不是嗎?”他狡猾地朝霍普金斯擠擠眼睛:“讓我來想辦法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兒,老朋友,請千萬別在意,每個人都有其擅長的事情,我所掌握的不過是其中的一種。”
他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聯邦調查局那兒,我們可以想辦法讓那些證據和證人消失,然後設法重新提出上訴,要求進行更為深入細致的調查——他們會得到一些大不相同且值得人們大為驚訝的東西……當然,對你有利,極其有利,我們最好的辯護律師能揮舞著它們打倒每個敢於站在他們面前的檢察官——其結果必將是無罪,你會清白的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雖然過程中免不了要用些錢,還有的就是一些小黑狗崽子(對聯邦調查局探員的蔑稱)會遭了秧,他們也許會被外派到白令海去追蹤大氣變暖的源頭,但這沒關系,聯邦調查局一年最少也得辦上百來十件錯假案,他們不會覺得太過冤枉的——然後你的照片就能從聯邦調查局內部網頁的首頁上拿下來了,即便它現在和你已經沒什麽非常相似的地方了,但這畢竟是件好事,是不是?”
“還有機構呢。”霍普金斯說。
“哎呀,”切加勒說:“我正要告訴你,我最近得到了個好消息——有三個名字從機構的懸賞名單上消失了。”
他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可查可查的脆麵包,“一隻賽壬,一個善人,和一個殉道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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