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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羊》第252章 舊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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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1章已經補全,先去看那章哈。)

 聖誕節前的兩個月,他們的莊園被一群潰退的士兵佔領了,廚娘和馬夫被趕走,安東尼和妹妹撒沙被關進了倉庫——也就是地窖裡。

 他們站在已經被荒廢了近半個世紀的建築前面,它的屋頂沒有了瓦片,也沒有了瓦片下面的草席與木板,窗戶和門原有的位置空洞洞的,就像一個瀕臨死亡的老人向他們張開了沒有舌頭的嘴和沒有眼珠的眼睛,野草伸進房間,在牆壁和地板上肆無忌憚地生長。

 一窩鵪鶉怒氣衝衝地尖叫著放棄了它們的窩,從兩個人類的腳邊拍打著翅膀,跑了出去。

 “看,就是這個壁爐。”安東尼說,指引著撒沙去摸裡面,磚頭全被拆掉了。

 壁爐是真的能夠派上用場的,爐膛很大,安東尼的妹妹小撒沙發現了其中的秘密後,她就經常在夜裡餓的睡不著的時候爬起來,鑽進去舔磚頭,她弄不清那塊是真的,經常把自己的舌頭舔的鮮血淋漓,廚娘總能及時地醒來,找到她,然後偷偷摸摸地用剩下的蠟燭給她熱一點甜湯——就是地茅草的根加水做成的甜湯。

 她還背著丈夫和安東尼給撒沙吃奶,真奇怪,她從沒有過孩子,ru房裡卻還是有奶,也許就是因為那幾口少的可憐的奶,還有安東尼和馬夫私下裡給她的一口玉米或是老鼠肉,撒沙沒有像其他的孩子那樣瘦的可怕。

 他們是那樣的愛她。

 安東尼帶著撒沙提著腳尖上了樓,幸而莊園裡的樓梯都是先用水泥砌出骨架,再在上面鋪設木板,幾十年後,沒有被人撬走的木板腐朽的就像是塊乾燥的海綿,基座卻還保留著。

 欄杆的是鐵拉花的,所以也被拆掉了。

 走廊上原本有著胡桃木和橡木的護牆板,有金黃色刻花玻璃面的壁燈。掛著小幅的油畫,在孩子們降生之前,畫裡是綺麗的花卉與風景,孩子們降生之後。就換成了小馬和小狗。

 現在它們都沒了。

 房間的門早在莊園徹底廢棄之前就被拆掉了,它們是橡木的,刷著油,乾燥,容易燃燒,想要卸下來也很方便,每個房間都是空的,在戰爭開始後的第三年,莊園的主人謹慎地帶著孩子們住在一個大房間裡,其他房間的家具、燈。窗簾和裝飾品被賣掉或是收藏在地窖裡,

仆人們住在廚房裡,這兩個地方的門窗都被加固的鐵條弄得歪歪扭扭,十分難看。

 等男女主人死了,廚娘和馬夫就住在大房間裡。兩個孩子在床上睡,他們睡在地板上。

 潰兵來了,他們劈開了那張大床,投進了那隻簡陋的火爐,床幔,被子和枕頭被他們拿去用了。

 這裡曾經的主人帶著他的兒子從走廊盡頭的樓梯走下去,當初他和撒沙也是這樣手拉著手走下去的。樓梯很窄,安東尼.霍普金斯把手放在身後,背著,讓妹妹牽住,撒沙的小指頭捏著他的指尖。

 樓梯通往仆人們居住的房間,整個建築的側翼。一層,靠近廚房和谷倉,它本來就是供仆人們行走的,潰兵們佔據了那個地方,他們打通了用作隔斷的木板牆。把許多個房間整合成一個,被子和枕頭被胡亂地扔在地板上,從別的地方拆下來的木板被釘在窗戶和門上面,釘的死死的,不留一點縫隙,隻留了兩個出口——一個窗戶,一個門,上面也釘著很多橫七豎八的木條,但可以打開。

 從那個幸存的窗戶看出去,他們可以看到鬱鬱蔥蔥的植被和明媚的天空,但霍普金斯的眼睛裡,只能看到白色,厚厚的雪,被雪掩埋的血,一縷金發,乳牙,還有黑色的胡桃木踏腳凳。

 他可以看見他被脫去了所有衣物的小妹妹是怎麽被拖拽著拉倒在那隻凳子前面的,他向上帝祈禱,衷心地希望她那時已經暈倒或不明白將要發生什麽,他們讓她朝向一側,溫熱的,帶著眼淚的玫瑰色的面頰緊貼著還帶著黑冰的胡桃木凳子,他們中間有個人很擅長使用斧子,莊園裡僅剩的那匹老馬就是被他一斧子砍下了那隻三角形的頭。

 熟練的儈子手砍下了撒沙的頭,小腦袋咕嚕嚕地滾到雪地上,血融化了雪,在跌下去的過程中,她的臉磕到了凳腳,乳牙被磕掉了,她有沒有感覺到疼痛,有沒有叫喊?她的眼睛,倒映著茄子顏色的眼睛裡還含著透明滾燙的眼淚與最天真無邪的天使才能賦予的茫然天真,斧子還停留在凳子上,凳子上殘留著老馬的血,小鹿的血,還有撒沙的血,和那縷陽光般的金發。

 他們用刀子分割撒沙的身體,軟乎乎的,白嫩嫩的身體,淡黃色的脂肪,桃紅色的內髒和肉——安東尼的父母,安東尼,廚娘和馬夫用各種各樣好吃的,巧克力,奶油,蜂蜜,香腸,小麵包養大的孩子,就這樣變成了肉,就像集市上的屠夫在案板上擺著的肉,被放乾淨了血,分門別類,那些饑餓的士兵圍繞著它們,就像是沉默的蒼蠅與禿鷲。

 就在屠宰場的旁邊,他們架起了火堆,從廚房搜來的,僅此一個的鐵鍋被吊在架子上,安東尼.霍普金斯記得父母最後一次給撒沙測量體重是在他們去城市之前,撒沙的體重是四十磅,他們從她身上取出了多少肉?他們是連著骨頭一起煮的,他們吃了肉,吮吸大腿骨裡的骨髓,剩下的小骨頭留在湯裡。

 那湯的香味是多麽的濃鬱啊,安東尼.霍普金斯今生今世是絕對忘記不了它的,它是長了腳的,從篝火上面走到雪地上,再從雪地上走到房間裡,從房間走到地窖裡。

 他跟著走。

 在他的幻想中,地窖的門打開了,現實中的地窖已經沒有了門,這是個半地下式的地窖,也是倉庫,人們在裡面放置暫時不用的東西,也在裡面儲存不易變質的食物和酒。

 潰兵們也把“食物”儲藏在裡面,他們把吃剩下來的東西給孩子們一點。因為死掉的肉又酸又苦,吃起來還會中毒。

 剩下的東西不多,每個孩子一木杓,大概有著半碗的分量。馬肉很酸,鹿肉很騷,同伴的肉味卻很香。

 士兵們輪流來喂孩子,因為負責這個工作的士兵能夠趁機從每個孩子嘴裡再剝下一口熱湯,“食物”們只要不死,不很快掉肉就行了,這裡不是北方,暴風雪不會延續的太久。

 地窖裡原本有七個孩子,安東尼的小妹妹是第四個被拉走的,安東尼會是下一個。他父親是個搏擊愛好者,他在安東尼還在學走路的時候就開始有意識地訓練他,他之前也比其他孩子吃的好,長得強壯,比其他的孩子更經得住恐懼和饑渴的折磨。論重量,他是最好的。

 香味不帶一點聲音地跑進了地窖,黑暗中,呼吸的聲音變大了,孩子們本能地張大了鼻孔,他們都被餓的沒有力氣了,不然一定會趴在門縫上使勁兒地嗅的。

 士兵們在吃他的妹妹。安東尼聽得到他們咀嚼,咂嘴和喝湯的咕嘟聲,他的手臂折斷了,他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

 給他們送湯的士兵進來了,在喂到安東尼的時候,他說:“嘗嘗你妹妹的味兒吧。”安東尼吃了。貪婪地,一滴不剩地,那是巧克力,奶油,蜂蜜的味道。杓子底部有著細小的碎骨頭,他的牙齒咬著杓子,把每一片小骨頭都舔下來送進嘴裡,他咬著杓子不放,拿著杓子的士兵看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發亮,杓子上傳來的力道讓他不寒而栗,他就像是在和地獄裡的惡魔爭奪食物。

 士兵費了好一把力氣才拔出了杓子,他出了汗,既憤怒又害怕。

 他回去和其他人說了,他們一致同意明天就吃了安東尼.霍普金斯。

 就在那天晚上,另一個軍隊來到了這個小莊園,他們來自於一個大國家,有著充足的口糧,還帶著醫生,潰兵在交戰中死了一大半,還有一小半投降了,暴風雪正處於末期,不再那麽狂暴,但隻身逃出去仍然是死路一條。

 勝利者中,職位最高的是一個中尉,他帶著他的士兵們打開了地窖的門,把孩子們救出來,醫生給孩子們做了檢查,喂給他們一點糖水。

 安東尼.霍普金斯閉上眼睛,他聽得到醫生在說話,帶著濃重的薩克森口音,“把那些俘虜都殺了吧。”他泰然自若地向中尉提議道:“不能放他們出去呢——他們都是吃過了‘最好’的東西的野獸,就算是戰爭結束了,樹上結滿果子,地裡長滿了莊稼,牆上曬滿了臘肉和香腸,每個夜晚,他們仍然會想起這幾天吃過的美味——沒有什麽東西能比腸胃空磨到了快要消化自己的時候吃到的東西更好吃的了,他們不會忘記的,他們一定會找到方法再吃一頓,除了這個,沒有什麽能滿足他們,他們已經不是人啦。”

 中尉沒有說話,後來安東尼.霍普金斯聽到了一陣密集的槍聲。

 他們和軍隊呆了兩天,直到暴風雪完全離開,中尉和醫生都很慷慨,他們帶著的奶油,黃油和巧克力全都歸了孩子們,那兩個孩子從來不和安東尼對眼,安東尼認識他們,他們是附近農民的孩子。

 軍隊把他們送到了城市裡,他們被歸入一家孤兒院,另外兩個孩子很快找到了別的親人, 他們被接走了。

 二十年後,安東尼.霍普金斯找到了他們,把他們吃進了肚子,不管怎麽說,他們也吃了他的小妹妹,他不能讓撒沙留在陌生的地方。

 他還去莊園後面的那片地看過,那天槍響過後,他悄悄地走了出去,他看到那些潰兵被埋在了栗樹林的旁邊,他去找了,裡面只剩下了泥土,他在上面栽了土豆,然後吃掉了那些土豆。

 那隻凳子不見了,它原有的位置上,草木長得特別旺盛,他記得他從上面撿起撒沙的金發,乳牙還有凝固成醬色的血結成的冰。

 安東尼.霍普金斯坐在地窖裡,石板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光線從地窖的門口射進來,他聞到了奶油,蜂蜜和巧克力的香氣。

 “食屍鬼”探出手指,摸索著孩子的臉,脖子和肩膀,他的眼圈紅了,他碰到的皮膚是嬌嫩而溫熱的,細長灰白的手指在撒沙的頸後並攏,他把男孩拉向自己,把半跪的他緊擁在自己懷裡,然後痛痛快快地哭泣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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