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能,”別西卜冷靜地說:“我們也不能上去——聽到了嗎?石塊翻滾與碎裂的聲音,還有槍聲,現在的洗禮堂仍然非常危險。查理,你爸爸把你扔給我們,不是讓你去死的。”
查理仰起下巴,拚命傾聽,但他只是個普通人,而不是如別西卜,撒沙和莉拉一樣的異能者,他只能聽到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嗚嗡嗚嗡聲,他不知道這真的是別西卜所說的,還是自己耳朵裡回音,茶褐色的眼睛呆呆的翻著。
理智告訴他,別西卜說的很有可能是對的,感情卻不允許他就輕易放棄,最殘酷而犀利的卻是他的身體——在推動那隻沉重的洗禮池時,他的力氣就幾乎耗盡了,被莉拉“帶”進這裡的時候,過度的驚懼與緊張消磨掉了他最後一絲精力,他四肢癱軟地躺在地上,連動一動手指都難。
“那麽,”從剛才起,就保持著有規律的深呼吸來降低疼痛對他的影響的“比利”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疼痛仍然在持續,值得慶幸的是,他正在習慣。
“我們看看這裡有沒有其他的出口。”撒沙說:“我來背查理,別西卜你負責‘比利’。”
“你覺得這會是什麽地方?”
別西卜向“比利”伸出手,一邊側過自己的脊背。
“墓地。”撒沙說:“很多修道院都會挖掘地下室,用來保存歷屆修道院長和達官貴人的石棺。不過我確實沒想到這座修道院也會有,而且規模相當可觀。”
“怎麽說?”
“因為這座修道院是建造在石頭上的,”撒沙說:“不要被那些橄欖樹林和花田迷惑,事實上,你只要能站的遠點,然後依照整個地形略微比劃一下就能猜得出來,“修道院所寄身的地方是一塊突出岩,就像是一條伸出的舌頭。舌頭連接著山脈,所以在接近舌根的地方得以堆積泥土和水,這也是為什麽他們能在淺地表抽到水的原因,但修道院下方確確鑿鑿是石頭。”
“團長說這座修道院已經存在了七百五十年之久。”別西卜問:“他們是怎麽乾的?”那時候可沒液壓鑿岩機。
“用虔誠。”撒沙說,他站住了。
他們遇見了第一道門。
別西卜上去推了推,門開了,很普通的金屬門,和金屬頂面一樣噴塗著白色的油漆。
進去之後仍是一條走廊,又是門,走廊,門,走廊——他們終於在走廊兩邊看到了房間,潔白的房間就和警局和醫院所用的觀察室那樣在腰部以上的部分鑲嵌著透明玻璃。房間裡的燈和走廊裡的燈都開著,走廊裡的燈要亮一些,男孩們的臉倒映在玻璃上面。
“這是什麽?”看上去就像是個超市裡常見的熟食售賣櫃,只是多了一個碩大無朋的方形頭部,玻璃的一側連接著兩隻橡膠手套。
“生物安全櫃。”
看上去像是兩台微縮滾筒洗衣機上下顛倒後連接在一起的東西。
“全自動微生物分析儀。”
電飯煲?
“小型離心機。”
收銀機?
“恆溫混勻儀。”
縫紉機?
“腦立體定位系統。”
酶標儀。移液器,乾式加熱器,電動移液器,電轉電融合系統,切片機,恆溫混勻儀,組織勻漿器。渦旋儀,高壓滅菌器——什麽地方才會用到這些鬼玩意兒?
“生物實驗室,”撒沙說:“但我不能確定這是二級還是三級,裡面有些地方非常簡陋,有些地方卻很精細。”
“裡面的人都走了?”
“走了。”撒沙說:“大概早在那些雇傭兵第一次走進洗禮堂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撤出了。”所有東西都被整理的乾乾淨淨的。他們走的很從容,或者從很早的時候起,他們就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設備到處都能買到,所需攜帶的資料隭只是一張能夠裝進襯衫口袋的芯片。
“我們還要繼續往前走嗎?”
撒沙遲疑了一會:“把查理和‘比利’放在這裡,我們去看看。”
他們沒有打開任何一個房間。新風,空調設備還在運作,走廊上也很溫暖,別西卜放下“比利”,撒沙摸了摸他的脖子,溫度幾乎要燙傷他的手,他懷疑莉拉的腦子是不是已經被灼熟了。他握著“比利”的手,設法調取到一抹快樂的記憶,這很不容易,莉拉所有快樂的記憶都在五歲之前,孩子的記憶總是鮮明又模糊——真是太少了,但“比利”,“露露”,“瑪麗安”告訴撒沙,已經足夠了,他們暫時還不需要更多的力量——異能者的身體就算被燒成黑碳,假以時日,仍然能夠完全痊愈——主人格一旦蘇醒,他們的整個人生都會被她毀滅殆盡。
查理一路上都在沉默,“那些人想要的,就是這裡面的東西吧,”他突然說:“我在這裡等你們,”他平靜地懇求道:“但請你們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麽。”
撒沙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之所以想要和別西卜兩個人繼續往裡面走,也是因為這個,他們不能稀裡糊塗地被抓,險些被殺,然後稀裡糊塗地逃出來——他們必須小心整件事情會有後遺症,另外,海神島人的報復行動,也需要找到一個真正的罪魁禍首。
但查理是個普通人。
“我們會告訴你的。”別西卜承諾道。
查理點了點頭,他的眼睛裡滿是晶瑩的淚水。
如今只有兩個人往前走了,門,走廊,門,走廊,門,最後一扇門了,前方視野豁然開朗。
首先看到的是燈光,柔和的,甚至可以說是陰鬱的,紅色,藍色,與紫色的燈光,緊貼著玻璃箱子的鋁合金頂面安裝,一根接著一根,橫向間隔越一英尺,整個空間都被它們照亮了。
玻璃箱子有成人腰部那麽高,全封閉,裡面堆積著黑色的濕潤的泥土,泥土上面生長著鬱鬱蔥蔥的草叢,撒沙發現這些草和他們在路途中看到的山草十分相似。箱子的前後方連接著各種各樣的管線, 一下子很難分辨出它們的用途。
別西卜試了試,玻璃箱子的蓋子可以打開。
“難道一夜之間,地球的資源就匱乏到這種地步了?”別西卜驚訝地喃喃說道:“他們使用了雇傭兵!”
“如果真的珍惜到那種地步,”撒沙說:“那隻羊該怎麽說?世界上最後一隻羊?”
他指著一隻玻璃箱子,在紫紅色的燈光下,一只看上去就像是塗抹了染料的小羊正安然自得地啃著一叢青草。
玻璃箱子連接著的管道之一吹出微風,拂動了它身上纖細的卷毛。
“……我想我知道他們在這裡幹什麽了,”撒沙說。
別西卜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風停了,但很快,它又吹來了,卷毛揚起,小羊粉紅色的皮膚上叮滿了密密麻麻的灰白色蟲子。
蜱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