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總共在裡面找到了三隻小羊,五隻豬仔,還有一頭奄奄一息的牛犢,為了防止它掙扎打破玻璃箱子,它的腳都被打斷了,擰到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身上濕漉漉的,艱難地喘著氣,細密的黃色毛發間全都是肥滾滾的暗紅色的蜱蟲。
“他們養的不是草,”別西卜說:“是蜱蟲。”
這裡只有低瓦數的紫紅色燈光,但只要他們願意,想要看清攀附在草葉和梗子上,細如芝麻的未吸血的蜱蟲,以及更小的蜱蟲幼蟲,若蟲不會是件困難的事。
但他們養蜱蟲做什麽呢?
“我想到一個可能性。”撒沙說,他的表情既冷酷又僵硬:“我父親曾經給我看過幾份文件的複印件——原件本應存在的檔案袋雖然還好好地保存在國家檔案館裡,裡面卻是空空如也。”
別西卜認真地聽著。
“裡面有著這樣一句話:‘我們應該進行有組織的、大規模的生化武器實驗項目,各個感興趣的機構都可以參加。’”
撒沙說:“蜱蟲的歷史能夠追溯到聖經年代,曾經不止一個聖人和聖女,主教和國王,以及數不勝數的騎士與農夫被蜱蟲叮咬過,但歷史上從未出現過因被蜱蟲叮咬而死亡的案例——蜱蟲病出現在三百年前,注意,仍然沒有人因此死亡,從何時起蜱蟲也成為了人類的殺手之一了呢?可追溯證明的最早一例是在七十年前,不是一個,也不是兩個,而是大規模的爆發,一個小鎮,萊米鎮,感染了六十九個成人與二十二個孩子,其中十三個成人和九個孩子死亡,剩下的人則需要與後遺症搏鬥終生。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個四十二歲的壯年男性,他在未患病之前,能夠輕松地扛起八十磅重的酒桶走上一英裡。在與蜱蟲帶來的病症搏鬥了十八年之後,他連一袋子兩磅重的麵粉都抬不動,手扭曲變形,聲帶變薄,無法說話,左側身體麻木;他的妻子曾能演奏九種樂器,是小鎮的音樂教師,健康美麗,但那次蜱蟲病大爆發後,她被迫辭掉了工作。放棄了所有的愛好,因為她的手指頭疼得讓她想把它們一根根切下來,另外,她也必須儲藏每一點力氣,好用來對抗病毒帶來的頭痛、綜合性疲勞、發燒、喜怒無常和抑鬱症。”
“他們在用蜱蟲做生化實驗。七十年前,一直到現在。”別西卜說。
“不會有人承認這一點的,一些科學家們還在說,蜱蟲所攜帶的巴格朵夫疏螺旋菌的致命性並不確定,而蜱蟲的大規模爆發是因為人們在注重生態環境保護後,樹木與草叢增加,空氣濕潤。環境變得適合蜱蟲生長而造成的。”
“你覺得會有記者想要來看看這座可愛的小修道院嗎?”
“不行,”撒沙說:“你身份敏感,別西卜,你的行為會被視為對政fu的一次攻擊。”
“這裡與政fu有關?”
“估計沒有,”撒沙說,同時開始四處搜索。用眼睛:“但你要知道,薩米鎮到現在在某些地方和人那裡仍舊是個禁詞。”
“你在找什麽?”
“我們總不能就這麽走出去,什麽都不乾。”在紫紅色燈光下,籠罩著一層血光的男孩說:“我希望這裡的研究人員預備了一些東西,出現意外的時候。他們可以用那些東西殺死所有的蜱蟲。”
“電影和小說裡,他們會在觸手可及的角落裡放上十幾個液化氣罐,還有點火棒。”
“我們身處現實。”撒沙說。
“就是這樣,”別西卜說:“我們連根火柴也找不到。”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剛想說些什麽,就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在震動。
撒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向了空中,嗖地,不折不扣。
他差點就撞上了鋁合金的天頂,別西卜猛地伸出“手”——扁長的手與其說是把他拉下來的,倒不如說是卷下來的,他幾乎沒有考慮的時間,抓住撒沙的同時又一陣狂暴的衝擊波再次到臨了,他同樣被甩了出去,但他還來得及用力將撒沙扯進懷裡,他的面孔在變形,身體也是,他彎下腰,護住自己那沒血緣的兄弟。
炙熱的風吹著他的皮膚,他感覺自己渾身都起了水泡。
碎玻璃,草葉,金屬片,小塊的血肉,還有無數的蜱蟲,就像暴雨的水滴那樣,四面八方,撲打著他們的臉和身體,想要鑽進他們的皮膚,刺進他們的肉裡。
別西卜的另一隻“手”及時地撕下了有著轎車防曬罩那麽大的一塊鋁板(是否該感謝那些不惜成本的研究人員?),用它把自己和撒沙“卷”了起來,撒沙緊緊地抱著他,他們在地上顛簸著滾動,不斷有尖銳的東西戳透鋁板,別西卜和撒沙都聽到了對方的悶哼聲。
從“卷筒”裡面看出去,所有的景色都是混亂不堪的,跳躍式的。
撒沙聽到別西卜在罵髒話,他知道這很不應該,但他很想笑,別西卜的希望倒是達成了,就是形式有點不對——他想要的是能夠毀掉所有蜱蟲的液化氣罐,現在是能毀掉他們和蜱蟲的爆炸。
電影和小說裡常有的橋段,犯罪分子為了湮滅證據和痕跡會在重要地點設置炸彈,等著主角自投羅網——蜱蟲的研究者們大概也是這麽想的,他們想要迎接的有可能不是他們,而是那些雇傭兵們,在他們搜索資料,或是采集蜱蟲的時候,一場爆炸就可以把所有的東西留在這裡。
一隻被燒焦了背毛的豬仔驚慌失措地跳過別西卜的眼前,它撞倒了一個奇跡般以兩隻腳站立著的玻璃箱子。
箱子倒下了,“卷筒”被它卡住,別西卜頭痛欲裂,他的視線控制不住地四處遊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眼睛正在到處活動的關系。
撒沙率先擺脫了“卷筒”,然後拖出別西卜,別西卜的情況比他想象的好一點,至少還有著人類的輪廓。
火焰燒著了樹脂的牆面與地面,產生了臭味和黑色的霧氣,
連接不斷的爆炸晃動著整個培養室,撒沙差一點連帶著他背上的別西卜再一次摔倒。
一個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比利’?”
“瑪麗安。”那人說,聲音虛弱無力,但手指上的熱度已經不那麽嚇人了。
查理從另外一邊抬起撒沙的身體,四個人緊挨在一起,穿過了最後的那道門。
他們不敢停留,拚命地往前跑,每過一道門,“瑪麗安”就把那道門關緊。
樹脂材料的防火等級很低,火蔓延到他們的起點和終點只是時間問題——幸好他們還有最後一步棋可以走,即便後患無窮。
*
地面上的震動同樣持續著。
整個洗禮堂在最初建造的時候就被設置成了一隻盛滿蜜糖的捕蠅草,中世紀的修道院是極其富有的,貴族和流亡騎士們從不介意偶爾去上帝的住所搜刮一番,修士們將難以計數的贖罪錢和金、銀、銅鑄造的聖物藏在地下室裡,用鎖和精巧的機關來保證它們的安全。
院長當然是知道如何安然打開地下室的,中世紀的院長可以選擇保留自己的命還是錢,但今天的院長卻無可選擇。
甬道已經被完全地堵塞,洗禮堂慢吞吞地,優雅地抖動著自己的身軀,羅曼式建築特有的雙重牆被工匠們巧妙地設置成了最令人絕望的陷阱——先是內層的石塊,其次是夾層的碎石,最後是外層石塊,每一塊石頭不分大小,都是往洗禮堂內部墜落的,等到它們落完,原來的洗禮堂就會變成一個矮墩墩的丘陵,裡面埋葬著盜賊和主人。
一個士兵已經死了。
他還活著的同伴向首領揮著手,他找到了一個藏身的好地方——那隻吊燈掉下來之後,一塊用在拱頂上的巨石砸中了它的一側,它往右側傾倒,十來根長度超過了洗禮池的青銅燈枝彎曲地伸向空中,又有石頭把它們砸彎了,燈枝往下彎,糾纏在一起,保護性地形成了一個空洞。
首領朝著士兵微笑,做出“知道了”的手勢,在那個士兵轉過身,彎下腰想要鑽進空洞的時候,他開了槍,打死了那個白癡。
他一眼就能瞧出來,那個空洞頂多只能容納下一個人。
而且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竟然會蠢到被一個手無寸鐵的老頭兒戲耍的地步。
他跳躍著躲開幾塊落石, 他的一隻手已經抓住了燈枝,士兵選了一個好地方,上方的燈枝很密。
他的心臟為自己又一次順利的化險為夷而狂跳著,他的臉上帶著愉快地笑容。
他都沒能感覺到疼痛。
一把刀子插進了他的脊椎,那是他的刀子,雙鋒邊齒的直tiao刀,刀刃長度四英寸半,把手是黑色的航空鋁合金,鑲嵌著仿佛被油層覆蓋的水面那樣漂浮不定的藍綠色鮑魚殼,他用這把刀子挖出了團長的眼睛,他在看著那群可憐鬼推動洗禮池的時候還在玩著它,在殺死院長的時候他把它隨手扔在了地上。
“你說的很對,一個,和一個孩子,是不同的。”
團長說,雙手緊握著刀子,嘴唇貼著首領的耳朵。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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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立刻發布沒成功,243的時候才發現,接下來我發了一刻鍾啊一刻鍾,我都重啟電腦了才發上去啊!網速慢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