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衙位於靈椿坊,百多年來沒挪過地方,前頭的大街也就因地得名,被人稱作是順天府街。由於是京城,和大興宛平兩個京縣一樣,府衙主官屬官的品級都比外頭的州府來得高,隻正三品的府尹看似高官,但在滿京城一抓一大把的一二三品官中不免就顯不出來。就好比前些日子好容易結了的一樁自盡案,眼下不但被人翻了出來,而且還鬧得沸沸揚揚,府尹王安樂的腦袋都快徹底炸開來了。
於是,當一個衙役匆匆前來報說,道是陳四公子來見,王安樂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不見人。反反覆複糾結了好一會兒,他才用不那麽有底氣的聲音吩咐道:“就說我身上不爽快,去叫胡通判迎一迎。過去傳話的時候機靈些,對胡通判多說兩句好的,總而言之我就不去了”
那衙役乃是王安樂的心腹,往常要是碰到這種吩咐,立時轉身就會辦得妥妥帖帖,但這會兒他的臉色卻有些古怪,猶豫片刻就又壓低了聲音道:“大人,請恕小的多嘴,陳四公子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個小孩子,手裡還抱著一個年輕姑娘。這會兒胡通判已經急急忙忙過去給安排屋子等等了,看那陳四公子臉色鐵青的模樣,似乎不單是因為前頭那件事。”
“你怎麽不早說”
王安樂可不是不領世情的愣頭青。覺察事情有異,他立時站起身來,可開門一到外頭,瞧見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一股寒氣撲面襲來,他趕緊關上門,又接過後頭那衙役遞來的大氅系好了,這才匆匆往外走。待到了胡通判那座糧捕廳,他一進門就看到坐在那兒面色陰沉的陳衍,少不得稍稍變幻了一下表情,隨即咳嗽了一聲。
“王大人來了。”盡管陳衍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但他不過是勳衛的虛職,也不能真的傲視王安樂這個正三品府尹,因而站起身迎了一迎後,又開口說道,“本應該先去拜望王大人,不過人命關天,所以當時也顧不得那許多了。王大人,今日我來,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一樁聳人聽聞的案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衝進我恩師韓先生的宅邸,傷了三人之後又追殺我的小師弟韓南。多虧家姊的婢女正巧在那兒,奮力保護,這才救下了我先生和師母這唯一一點骨血。韓先生雖然已經致仕,但誥命敕書還在,此等行徑簡直是聞所未聞”
不用陳衍又是聳人聽聞,又是聞所未聞,王安樂就已經聽得腦袋發脹了。哪怕韓明益不是陳衍和羅旭的恩師,就憑一個致仕翰林的身份,在這天子腳下遭到這種事,那也足夠他這個順天府尹喝一壺的,更何況如今那位的背景赫然是硬的不能再硬於是,頭皮發麻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正色問道:“那韓公子人呢”
“小南,快出來。”
陳衍一聲喝,韓南這才從屏風後頭閃了出來,眼圈還是紅紅的。盡管如此,他仍是乖巧知禮地上前對著王安樂深深一揖,稱了一聲大人。王安樂雖是官場多年摸爬滾打的老官油子,可是子息上頭也不甚如意,至今也就是兩個兒子,小的那個就和韓南一般大。因陳衍強調那是韓明益夫妻的獨子,他瞧著越發生出了憐惜和義憤,當即重重冷哼了一聲。
“天子腳下,豈容這等人放肆胡為來人,去把蘇推官叫來,都是他上任以來渾渾噩噩,這京城的治安方才會敗壞成這個樣子”
盡管知道王安樂只是遷怒於蘇儀,但陳衍自個也對蘇儀沒有半點好感,因而自是不會從旁說話。待到蘇儀趕過來之後被王安樂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心中稍稍解氣,在旁邊冷眼看了好一陣子,這才冷冷說道:“總而言之,這案子我就拜托順天府了,不論如何都得給一個公道才行。”見蘇儀張口似乎打算反唇相譏,他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蘇推官,不要以為令妹的事情有了轉機。孫悟空再神通廣大,也跳不出如來佛的掌心,你那些盤算指量我不明白”
蘇儀被陳衍兩句話戳中了心頭隱痛,頓時大怒,可是,當看到陳衍那冷冰冰飽含殺意的眼神,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最終壓下了那種衝動,哼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出了門。待到他一走,陳衍就看著王安樂拱了拱手說:“王大人,想來這幾天的變故您也為難得很,所以,我就不多留了,但小南和芸兒我打算留在順天府。韓先生不止是我一個人的恩師,須知不論朝中如何,出鎮雲南的威國公想來都是穩若泰山,所以王大人只要護著了他,自然有害無益。至於家姊的這個婢女,料想也不至於有人為難於她。”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王安樂雖有些不確定近來之事究竟會是怎麽個走向,可忖度了片刻,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卻是讓胡胖子小心照料著人。等到王安樂也告辭離去,陳衍方才一手拉著小南,頭也不回地直接進了裡間,見床上蓋著厚厚棉被的芸兒依舊面色青白,他忍不住伸手在那額頭上輕輕探了探。
“四少爺,您放心,大夫一會兒就到,我一定會好好照看芸兒姑娘。”
“嗯。”陳衍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一聲,盯著床上的人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歎了一口氣,“那會兒我正好趕到韓家,看到前邊一片狼藉有人受傷的樣子,整個人都快急瘋了。要不是傷了胳膊和腿的梁伯告訴我芸兒帶著小南從後門跑了,我真不知道會老胡,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總而言之,我要看到她活生生好端端的。”
胡胖子見慣了這套少爺和丫頭之間的私情,看陳衍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原本還在心裡暗自歎息,可聽到這話,他方才恍然大悟,情不自禁瞥了一眼旁邊抹眼淚的小南,隨即趕緊乾咳了一聲岔轉話題:“對了,四少爺,這韓家其他人”
“我留了三個人在那兒,這會兒傷了的人應當都送到醫館去了,也給先生留了信不過,看來一時半會,他們未必能離開杜府。”陳衍說著就眯了眯眼睛,見韓南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他就上去輕輕摩挲著小家夥的頭,讓他到外頭玩一會,眼看人走了,這才轉向胡胖子說,“我姐姐的鏡園、羅大哥的宜園,還有安國長公主府、韓國公府、杜閣老府再加上其他人家,林林總總好些高官的府邸都多出了兵員看護,所以如今這情勢如何說不好。”
“四少爺的意思是”胡胖子雖是雜佐官出身,可腦袋卻靈活得很,立時醒悟了過來,“若不是皇上有心保護這些重要的臣子,就是有人假傳聖旨想要”
“對,不過不論是哪一條,我之後行動都未必方便。所以”
“四少爺要是有什麽讓我做的事情,請盡管吩咐就是。”胡胖子卻是爽快,不等陳衍說完就接上了話茬,“殺人放火都有人乾,我老胡雖說乾不得什麽大事,但跑跑腿傳傳話,甚至是散布散布什麽消息,那都是一句話的事”
陳衍也不和胡胖子矯情謙讓,當即讓其附耳過來吩咐了幾句話。正要起身走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床上有人輕輕哼了一聲,忙轉頭過去,卻發現芸兒已經睜開了眼睛。又驚又喜的他趕緊上前往床沿上一坐,笑呵呵地問道:“醒了”
“少少爺”
芸兒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從被子裡伸出了手來。可她終究是身體虛弱,手才伸到一半就無力地垂落了下來。等到陳衍沒好氣地拉起厚被子給她重新蓋好,她才終於相信自己沒有看錯,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結結巴巴了老半天, 芸兒卻是怎麽都說不下去,不覺就哭出了聲。眼見一旁探出了一張胖乎乎的臉,笨拙地給自家少爺遞上了一塊帕子,而陳衍又手忙腳亂地給了自己,她才無力地擦了擦臉,最後破涕為笑,總算是恢復了平時說話的伶俐,“我還以為自己福大命大,沒想到這福大不假,可還是托了少爺的福。”
“你呀”陳衍沒好氣地伸出手指就想去彈芸兒的腦袋,可手伸出去就覺得不對,趕緊又縮了回來,只是看著人說道,“雖說十萬火急,可總得上了馬車再說,這一路上難為你怎麽堅持下來的,總算那車夫本事不賴,馬車也結實對了,你怎麽會找到韓先生那的”
“啊,就是這事”芸兒一下子想起了最要緊的事,慌忙一下子支撐著想要坐起來,可隻挪動了一下就倒了下去,只能躺在那兒急急忙忙地說道,“鏡園門口被官兵封了,宜園也是,還有安國長公主那邊,說是又有喜了,還有”
“別還有了,這些我都知道了。”陳衍無奈地打斷了芸兒,這才安慰似的衝她點了點頭,“這些事情都有我,你不用操心。你好好在這養著,先趕緊恢復過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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