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羅明敏此舉有什麽用意,顧家人都已決定要接受羅家的款待,前往他家別院過夜了。[燃^文^書庫][www].[774][buy].[com]
羅家的下人很快就用藍絹在碼頭上圍起帷帳,阻隔外人的視線,不一會兒,轎子也全都到齊了。青一色的雙抬綠呢小轎,轎簾一角繡著羅家標記,光鮮整齊,分兩行排開,足有四十多抬,正好與顧家所有女眷和丫環婆子媳婦的人數等同。若有人細心些觀察,可以發現那些小轎的門簾雖然是一樣的顏色,用料卻有差別,最貴重的是彩錦,最便宜的是粗絹。連顧家尋常仆婦都未必能穿在身上的料子,在羅家居然被用做轎簾!顧家人一見,都在暗地裡大吃一驚。
而每抬小轎配備的轎夫,都是一般高矮胖瘦,長得五官端正,年紀在二十到四十之間。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穿戴整潔,垂首肅立,眼睛直盯著前方一尺遠的地面,不發一聲,顯然是訓練有素。
文怡隨著長輩與姐妹們往前走著,眼角余光暗暗打量著這些人,心中不由得對歸海羅氏這個名號生出欽佩之心。連粗使雜役的仆從都能如此行止有矩,羅家實力可見一斑,若是僅僅因為他家沒有高官貴戚,便對他們生出輕視之心,實在不是明智之舉。高官顯宦總有沒落的一天,姻親貴戚也未必可靠,象羅家人這樣,低調行事,嚴格約束族人仆役,卻更顯穩鍵!
文怡回想前世的記憶,藩王騷動也好,新君上台也好,都沒聽說過羅家曾參與其中,但歸海羅氏始終是受人尊敬的世家。所謂世家望族,就應該這樣才對吧?不求一時顯赫,只求萬世承襲……她抬頭望向前方的轎子,於老夫人與蔣氏剛剛上了轎,這兩位顧家主母,大概未必讚同這種做法吧?
小轎裡頭打掃得很乾淨,坐墊也是軟薄適中,一聲令下,小轎被抬起,除了在這一刻稍稍有些晃動外,一路都走得十分平穩,無論上坡、下坡,路經的是鬧市人群還是偏僻地帶,節奏都不曾亂過。文怡心中不由得又再次讚歎羅家下人的訓練有素。
別院離碼頭並不算遠,而且位處歸海城外圍,不必進內城門,穿過一個大市集,再經由大路拐進岔路口,走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別院門口。這裡十分清靜,又有樹林圍繞,就算是在冬天,也是滿眼綠意,叫人看了精神一震。側耳細聽,附近似乎還有水聲。
別院的管事早已得了消息,帶了仆從開門相迎。羅家的那名管事與他交談幾句,便讓人把顧家眾人的小轎抬入別院前庭,然後揮手斥退轎夫,讓一隊婆子媳婦前來扶顧家女眷下轎。跟隨在後頭的顧家仆婦則早早下了轎,卻顯得有些混亂,一時間竟然沒能趕到主人身邊侍候。
文怡下得轎來,又迅速掃了負責接待自己的那名媳婦子一眼,隻覺得對方五官端正,服色穿戴都中規中矩,卻是低眉順眼間,帶著幾分幹練,一舉一動,都合乎禮儀,每每開口引路,一點都不囉嗦,用辭語氣卻又恰到好處。她在心中再次暗歎:這歸海羅氏的男女仆婦,若都是這樣的人,平陽顧氏又怎好在他家面前自詡為世家望族?!
這座別院地方不小,前庭後宅都與一般富貴人家的宅第相仿,但宅子東面有一個狹長的花園,花樹越過牆頭蔓進宅中,帶來滿眼綠意,這才顯露出這座宅子不同於一般住宅的真面目。
顧家人在羅家管事家仆的引領下到了正院中,只見此處種了許多花木,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因是在冬天,一朵花都沒有,但廊下排列擺放的花架上卻擺著一盆盆怒放的鮮花,全都不是應季的花卉,也不知道羅家從何處得來,居然就這麽放在廊中。廊下雖然懸掛著厚簾,但始終比不得屋牆,這些羅家人難道就不怕寒風將這些嬌嫩的花朵凍死?!
於老夫人面帶凝重,蔣氏卻在想:這歸海羅氏也是積年的世家了,怎的行事跟暴發戶似的?竟是不把銀子當銀子?!
羅家管事笑著邀請眾人進屋,還為他們介紹:“此處別院原是城內另一戶人家修來消夏避暑的,只是他家如今沒落了,便將這別院出手,最後輾轉落到我們二少爺手中。聽說當年這別院修建時,舊主人曾網羅了許多技藝超群的工匠,一草一木都是從大江南北搜羅而來,所有房舍更是精雕細鑿,在歸海城早就名聲在外。我們二少爺接手後,又曾出資再次翻新,打算用作招待貴賓的處所,沒想到頭一回迎來貴客,便是顧老太太與顧太太,還有諸位少爺、小姐們呢!”
說話間,眾人已經進了屋內,眼前又是一花。只見這正屋之內,擺放的全都是上等黃花梨的雕花家俱,多寶格上,件件擺設都是珍品,屋內鋪著羊毛七彩氈,燃著黃銅大香爐,燒的是南海水沉香,牆邊擺的是各色牡丹,花團錦簇,金碧輝煌。便是於老夫人、蔣氏與文慧這般慣見富貴的,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文怡在驚訝過後,卻微微皺了眉頭。羅氏富貴,光從接她們的小轎與轎夫就能看出來了,可是……如此炫耀,又有什麽意義呢?看羅明敏那四年學藝時的行事,每日也不過是布衣粗食,對農戶或下人說話,從不擺架子,不象是喜歡張揚的人呀?
她正思索間,羅家管事已經請於老夫人與蔣氏等人就座了,還招來別院的管事介紹此處的幾個院子,讓客人挑選住處。
原來這別院原是為了休閑而建的,落到羅明敏手裡後,又被改建成待客的地方,因此每一處院子的房舍地方都不大,倒是景致很好,仔細算來,倒是正好夠顧家幾位主人一人一處。於老夫人本來覺得這樣太麻煩了,既然有院子,兩三個人合住一處還是沒問題的,尤其她們一行裡有幾位年輕小姐,分開來住多有不便。
那羅家管事卻道:“此處是正院,因此地方大些,房屋也多些,別的院子卻要精致小巧得多,房屋也不大,只怕僅僅夠一位小姐帶著幾個丫頭婆子住而已。您請放心,此處是我羅家的地方,城裡城外絕不敢有人來打擾的,只等各位安頓下來,我便帶著所有羅家仆役退出別院,院中一應房屋用品,您盡可讓家人使用。若是人手不足,我們也有丫頭婆子可供驅使。”
於老夫人有些意外,沒再說什麽,蔣氏卻痛快地應了下來。她這回帶的人足夠多,又有男有女,兩天的差事是足夠應付了,總比有別家的仆役在宅子裡走動方便些。但羅家的人留幾個下來也好,她還要幾個熟悉本地情況的人去負責采買和打聽消息呢。
事情既然確定下來了,文慧立時便跳起來,稟過祖母與母親,就帶著丫頭去挑住處,文娟也不甘示弱,拉了文嫻跟上去,文安一直無精打采的,隨口說住在正院的廂房裡就行了,還可以多陪陪祖母,蔣氏卻想到婆母身邊年輕丫頭太多了,二話不說給兒子挑了一個離前門最近的院子,自己留住廂房。文安隻好點了頭。文怡則按兵不動,隻端坐在屋中陪於老夫人說話,僅僅交待了隨侍的秀竹,去找趙嬤嬤與何家的,看她們可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
她想得很清楚,同行的顧家女眷中,只有她一個是別房的,還是晚輩,怎麽也不可能跟人搶好的院子,反正只是一兩天,頂多就是幾天功夫,有個地方住就行了,沒必要太在意。那羅家的管事既然說別院裡有許多小院,那總不會沒有給她住的地方吧?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後的結果居然真的是沒一個院子剩下。
這別院是典型的三進宅子,東邊是花園,西邊一排有四個小院,各自景致、花木都不同,但都無一例外地小巧精致,連床鋪都是單人大小,正如那管事所言,只夠一位主客帶著幾個丫頭婆子住下,而且除去正屋的擺設華麗清雅外,其他廂房、耳房基本上是按侍從的規格配備的,也就是說,除非有哪位小姐願意睡在丫頭住的房間裡,不然是不可能兩位小姐同住一院的。
文怡聽得目瞪口呆,這樣的屋子,若說是用來待客的,也未免太古怪了吧?
顧家眾人也面面相覷,文慧皺著眉,有些猶豫地道:“要不……你跟我擠一擠吧?我那屋裡好象還有張長椅,鋪上被褥,估計也能對付一晚上……”於老夫人重重咳了一聲,才道:“九丫頭就留在這院裡吧,廂房應該還有一間。”蔣氏怔了怔,立刻在心中算起文怡隨侍的人數,有些發愁:她婆媳兩人再加上隨行的丫頭仆婦,就已經把這正院擠得滿滿當當的了,再添一個人,怕會太擁擠了些。
文怡無可奈何,正要應聲,那羅家管事卻忽然道:“這是我羅家的疏忽,怎能如此委屈小姐?!說來別院裡還有一處院落,只是冬天極少使用,略作些修整,也能住人,不知九小姐可願移駕?”
要作修整?那不是太麻煩了嗎?文怡立時便要回絕,卻無意中看到蔣氏身邊的大丫頭杜鵑在對自己使眼色,不由得愣了愣,再看蔣氏的神情,似乎松了一口氣,她隱隱有些明白了,卻又犯了難。
羅家管事還在說:“我羅家待客,從來沒出過這樣的紕漏,真是奇恥大辱!要是叫二少爺知道,我還有什麽臉見他?!若是傳出去,我談十就更不用見人了!顧九小姐,您放心,老談絕不會叫您受委屈的!”
這也太誇張了吧?
文怡驚訝不已,忙上前安撫:“談管事不必這般……”話還未說完,於老夫人卻招手將她喚過去,低聲道:“羅家禦下想必極嚴,我們雖不清楚,但聽此人說話,這樣的疏漏只怕是極丟臉的。羅家富貴,又是城中大戶,沒必要得罪他家,你隻應下便是。去了他說的那院子,若有什麽不合意的,隻管忍了,等將來離開此地,大伯祖母一定會補償你。”
文怡更吃驚了,她看了於老夫人幾眼,確認對方並不是在說笑,才勉強點了頭,對那談十道:“既如此,就勞煩談管事了。”
談十立時便笑容滿面地應道:“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坐言起行,談十馬上就招了許多羅家仆婦過來,去布置那處院子,等到文怡等人吃過飯,房間已經布置好了。先前那負責引她進內宅的媳婦子再次出現,挑了一盞琉璃燈,引文怡前去歇息。
原來這個小院子是位於花園邊上,倒跟正院隻隔了一條過道,比那幾個客院又更小巧些,青瓦白牆,進了門,卻是一明兩暗三間房舍,其中東邊那頭是個抱廈,從又寬又多的雕花窗格可以看出來,這應該是一處專門用來消暑的院子。除此處正房外,院子西面還有兩間小屋,是丫頭婆子的住處,與正屋之間只有一彎遊廊相連。東面牆下,種著一排芭蕉,樹下有水流潺潺而過,彎入角落中,形成一個小小的池塘,然後沒入牆角下,往東面去了。
文怡進得屋來,發現這屋子窗子極多,通風很好,在這冬天裡卻嫌太冷了些,但屋子西邊卻用幾座大屏風隔開,形成一處十尺見方的房中房,花梨木的雕花架子床上掛著厚厚的毛氈,將寒意隔絕在外,一個大黃銅香爐擺在房間正中,暖香從爐中冒出來,熏得這房間香暖非常。
東屋窗戶太多,不能住,正屋又不好住人,這西暖閣卻是名符其實的暖閣,便是寒冬臘月居住,也是無妨的。冬葵在這房中房內外轉了一圈,回來小聲報給文怡,後者才知道,別看這房中房地方小些,卻是五髒俱全,連淨房與書房都齊了。
文怡暗暗點頭,又有些疑惑:“這是水聲麽?怎的好象比在院子裡聽著更大聲些?”
那媳婦子低頭回答:“窗外不遠有一處水瀑,想來是那裡的水聲傳過來了。”
文怡推開這西暖閣內唯一的一扇窗子,果然看到前方丈許處,有一處假山,高達十數尺,一瀑水流從山頂落下,在窗前形成一處池塘,然後流向東南角。文怡恍然,這一定就是院子裡那條小溪的來處了。
那媳婦子又道:“顧九小姐惹嫌夜裡水聲太吵,只需關上窗戶就行了。”
文怡點頭應了,心下暗想:這裡消夏倒是個極好的去處,可惜了,自己居然是在冬天前來。
累了一天,文怡覺得有些困了,等那媳婦子退去,就吩咐兩個丫頭打點庶務,知道趙嬤嬤她們跟著其他仆婦住在前院倒座房,一切安好,便也放下心,準備梳洗歇下了。
忙亂過後,冬葵吹息燭台,道:“小姐,我們住得遠些,若是半夜裡有什麽吩咐……”
文怡笑著打斷她的話:“我何嘗在半夜吩咐過你們做事?隻管睡去,明兒想必還有事呢!”
冬葵笑著退了出去,關上房門。文怡躺在床上,聽著不遠處的水聲,慢慢沉入夢鄉。
正在半睡半醒間,她忽然聽到有動靜,似乎有什麽東西敲擊著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