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門響,夏至打開了大門,眼睛下意識的看向了門口左側牆根下;
果然…
夏至心裡暗歎一聲,眸中滿是憐憫的看著蹲在牆根下的瘦弱身影。
“多多?”夏至輕聲呼喊。
聽到呼喊聲,瘦弱身影抬頭,看到是夏至,似是本能一般,臉上瞬間綻放出一抹純淨燦爛的笑容。
孩子純淨仿佛水晶般的眼眸倒映著夏至纖細的身影,夏至對多多道:“你在這等著,阿姨去給你拿吃的。”
瘦弱的孩子似沒聽懂夏至的話,只是衝夏至笑著,燦爛的笑著…
多多是胡麗娜那個發燒,燒成傻子的女兒,今年已十歲,可卻比八歲的小猴子矮了半頭,身上的衣服也漿洗的發白,甚至還縫有補丁。
衣服還是夏至給她洗的,若不是有夏至的照顧,多多和路邊的乞丐,也沒什麽區別,甚至早就餓死了。
胡麗娜三婚後,和他丈夫的感情並不好,據說:她丈夫還有暴力傾向,經常打她。
胡麗娜的性子也變得越來越偏激,易怒,她打不過丈夫,只能拿多多這個傻孩子出氣。
夏至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多多時的場景;
那是很平常的一個下午,小寶帶著一歲半的小猴子在院子裡玩,而夏至則在廚房做紅燒肉,顧北城最愛吃她做的紅燒肉。
夏至做的紅燒肉,味美肉香,散發出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散傳出很遠;
“老師…老師…”
小寶焦急不安的嗓音忽的從院外傳來,夏至嚇了一跳,忙丟下手中洗到一半的土豆,跑出了廚房,來到院外。
就見,小寶把小猴子護在身後,指著呆愣愣站在門口的孩子。
面前的孩子比小寶低一頭,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臉色蠟黃,身形瘦弱的仿佛風一刮就倒,只有一雙澄澈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含半分雜質,直直的盯著院內。
小寶看了眼夏至,壓低聲音道:“老師,傻子來了,”說完,還心有余悸道:“學校的老師說:傻子會咬人,會傳染瘋病,要離她遠遠的。”
一歲多的小猴子倒是不怕,從小寶身後鑽出來,滿眼好奇的打量站在門口的那個呆傻孩子。
夏至皺眉,心中不讚同學校老師的做法,她看著門口頭髮因長時間不洗,而有些打結的孩子,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面前的孩子,她認識,是胡麗娜的女兒,那個被高燒,燒成傻子的孩子。
夏至對這孩子的第一印象就是瘦,這孩子太瘦了,露在外面的手臂,好似皮包骨一般,一折就斷。
夏至見這孩子一直盯著院子,忍不住問道:“你有事嗎?”
這孩子卻似是沒有聽見夏至的話一般,一雙清澈如嬰兒般的眼眸隻呆呆的盯著院內。
夏至見孩子不說話,她也沒辦法,歎了口氣,對小寶叮囑了一句“不要欺負她,”那孩子已經夠可憐的了。
“哦,”小寶乖乖點頭,可看向那孩子的目光,依然帶著幾分警惕和防備。
心裡依然沒有忘記老師說過的話,她是傻子,會咬人,會傳染瘋病……
夏至叮囑完,就想回廚房繼續做飯,卻不料這時,一聲微弱的‘咕嚕’聲響起,夏至腳步一頓,這是…?
夏至扭頭看向依然站在門口的孩子,目光下意識的移到孩子的腹部。
她是餓了?
夏至響起郭嫂子曾對她說過:胡麗娜給她女兒起了一個名,叫多多。
多多這名在不同人眼中,寓意也是不同的,郭嫂子就曾一臉不屑的對夏至說過:胡麗娜這是嫌棄她女兒是個多余的呢!
黃援朝把多多放在胡麗娜這,就不曾再接回去,隻每個月給點錢,算是還沒忘多多這個女兒。
可夏至卻聽說,黃援朝新娶的媳婦兒給他生了個兒子,之後,黃援朝就再不曾給過胡麗娜錢,權當沒有多多這個女兒。
胡麗娜自己的日子過得不好,整天怨天尤人,更加不會管多多這個傻孩子,任由她自生自滅,只有生氣時,才會想起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女兒,然後把自己所受的委屈,毆打,全都施加在多多這個可憐的孩子身上,用來排解她心中鬱氣和煩悶。
大院裡的人雖然也同情多多,但多多是個傻子,很多家長還是不願意讓自己孩子和多多玩。
也有人發現多多身上有傷,但這個年代和後世可不一樣,後世如果虐待孩子的事情傳出去,不知道要受多少人的指責。
可這個年代,孩子本就多,法律意識也單薄,再說了,胡麗娜是孩子的親媽,這親媽打孩子不是天經地義嗎?
不過,多多到底還只是個小孩子,也有不少人同情多多,見了胡麗娜就讓胡麗娜對多多好點,胡麗娜整個人變得敏感又多疑,還不愛和別人打交道,根本不聽,甚至回到家變本加厲的打多多。
久而久之,就沒人再敢說什麽了。
夏至目光柔和的看著多多,輕聲問:“你餓了嗎?”
多多眼神依然直直盯著院內,沒有說話。
夏至想了想,轉身回了屋內,從屋裡拿出一個白面饅頭,還有小半碗剛煮好的紅燒肉。
夏至端著碗走到多多面前,把食物遞給多多。
多多的目光終於轉向了夏至,她看了夏至一眼,然後小小的孩子就如同惡狗撲食一般,從夏至手中搶走了白面饅頭,塞進嘴裡,大口咀嚼,夏至甚至懷疑,這孩子根本就沒有咀嚼,直接咽進了肚子裡。
夏至見多多翻著白眼,往下咽的模樣,可見是餓得很了,忍不住輕拍多多的後背,柔聲道:“慢點,慢點吃,還有…”
多多吃完饅頭,就伸手,直接從碗裡抓了一大塊紅燒肉塞進嘴裡…
夏至看多多黑乎乎的小手,想給她洗洗手,可多多根本聽不懂人話。
多多吃完肉,又仰頭呆呆的看了夏至一眼。
夏至轉身回廚房,從廚房端了一碗小米粥出來,遞給多多。
等多多喝完飯,還是呆呆的看著夏至,夏至這次倒沒有再給她東西吃,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怕她吃撐了。
多多吃完飯,目光直直的盯著夏至,不舍得移開。
小寶見了,小模樣很是擔心道:“老師,傻子她…”
不等小寶說完,夏至就嚴肅打斷道:“小寶,瘋病不會傳染,所以你別怕,也不要再把傻子這兩個字,掛在嘴上,她…”
夏至回頭看了眼站在門口的孩子,語氣低沉道:“她叫多多。”
小寶見夏至難得嚴肅,也立刻禁了聲,忙點了頭。
夏至和胡麗娜關系不好,能給多多食物吃,已經很不錯了,沒邀請她進家玩,但也沒趕她走。
夏至眼看天就要黑了,看著依然呆呆站在門口的多多,有些擔心,這孩子會在這站一晚上。
不過,夏至的擔心顯然是多余的,等胡同口的路燈亮的時候,多多竟然自己走了。
夏至也松了口氣。
可讓夏至沒想到的是,多多第二天一早又來了,她似乎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隻一雙清澈的眼睛緊緊盯著夏至家的大門。
夏至出門時,還嚇了一跳。
在夏至出現的那一刻,多多的眼睛就落在夏至的身上,她也不開口說話,也不討要食物,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夏至。
夏至對孩子,本就心軟,她和胡麗娜關系不好,但多多卻是個幾歲大的孩子,當一個小小的孩子用清澈的眼眸盯著你時,夏至做不到無視。
於是,夏至又轉身回廚房,給多多拿了食物吃。
多多吃了,吃完後,一雙眼睛依然靜靜的盯著夏至看,就站在門口,也不進來,也不走。
漸漸的周圍鄰居也發現多多一整天都站在夏至家門口,夏至還給多多食物吃。
郭嫂子就勸夏至“妹子啊,我知道你是心軟,可憐多多那孩子,可嫂子卻不得不提醒你,那個胡麗娜不是個省心的,她若是知道了,恐怕不會感激你,還會埋怨你多管閑事,而且….”
郭嫂子歎口氣“多多那孩子腦子不清醒,認死理,你若是不趕她,她每天都會去你家門口站著,你能養她多久?”
顯然,多多站在別人家門口,默不作聲的等人給她食物,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若是個智力正常的孩子,這麽做可能是故意的,臉皮厚,就算別人不喜,也依然不走,直到別人給食物為止。
可多多她卻是無意的,她不會討要,只能呆呆站在那裡,等著別人發善心,給她點東西吃。
有了第一次,腦子一根筋,不清醒的多多,餓了,自然就會去第二次。
夏至知道郭嫂子是為她好,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若換成一個大人,夏至絕不會管,可多多只是一個幾歲大的孩子,當她用純淨無暇的目光盯著你時,夏至真的做不到視若無睹。
當多多再來時,夏至就狠狠了心,目光與多多對視,一字一句道:“多多回家吧,回家吃飯,讓你媽媽給你做飯,阿姨…”
面對多多純淨的眼眸,夏至忍不住低下了頭,小聲道:“以後不能給你飯吃了。”
夏至說完,就回了院,關了門,一整天,再沒給多多食物。
第二天,多多沒來。
夏至心中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擔憂,但想著胡麗娜至少也是多多的親媽,不會看著多多餓死的。
可夏至想錯了。
三天后,郭嫂子一臉氣氛的對夏至說:“多多在一個垃圾桶旁,餓暈過去了,暈倒時,嘴裡還塞著發霉的饅頭。”
夏至聞言,心中既是難過,又是愧疚,之後,夏至主動去找多多,讓她餓了,就去找她。
就這麽…
夏至養了多多六年。
這六年,多多每天都去夏至家討飯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整個大院,胡麗娜不可能不知道,但也不知她是怎麽想的,竟沒來找茬。
六年間,顧北城找領導反映過情況,領導也找胡麗娜談過話,可之後,胡麗娜依舊死不悔改,對多多不管不問,多多也還是每天都來夏至家,夏至也不曾再趕過多多。
而這六年,夏至教會了多多自己上廁所,而多多,竟在不知不覺中,學會笑了…
但她隻對著夏至笑,似乎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夏至,她的世界只有夏至,她的心,只能裝得下夏至!
夏至覺得,可能是自己經常給多多喝靈泉水,所以多多的病情好轉了,至少她能稍微聽懂夏至說的話了。
但也僅限夏至說的話,別人說的話,從來都是耳旁風,多多聽不見的。
今日也如往常一般,多多看到夏至,就露出燦爛的笑,眼睛一直緊緊盯著夏至的身影。
夏至養多多的事情,顧北城也知道,既然領導找胡麗娜談話都不管用,他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反正他工資多,不在乎多養一個小孩子。
夏至對著多多柔柔一笑,拉起多多的手道:“多多餓了吧?阿姨帶你去洗漱,然後吃飯。”
“媽媽…小魚兒還賴在床上不起來…”
小猴子發愁的大吼“上學要遲到了!”
這八年中,夏至又給顧北城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老二大名叫:顧瑾年,小名:小包子。
老三大名叫:顧瑾鯉,小名叫:小魚兒,今年均6歲。
夏至聞言,就對小猴子道:“掀了他的被子,不許他再睡。”
“哎,”小猴子領命而去。
小猴子今年八歲,卻已經是五年級學生,他聰明、機敏,只是性子有些無法無天。
小包子卻是個安靜的性子,喜歡看書,認識字後,就經常拿著一本數學字典翻來覆去的看,才六歲就自學完了小學課程。
小魚兒卻是個懶得,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雖和他兩個哥哥一樣聰明,但卻懶得令人發指。
夏至拉著多多進屋,打水讓多多洗漱後,自己坐在桌上吃飯,她則去看三個孩子。
夏至走進臥室,就見小猴子氣急敗壞的指著床上的小魚兒大叫道:“你這個小懶豬,快起床。”
而床上,被掀了被子,依然睡得死沉死沉的小魚兒,卻連眼睛都懶得睜一下,翻個身,繼續睡。
旁邊的凳子上,小包子正安靜的拿著一本初中數學課本,看的入神,旁邊的喧囂吵鬧,絲毫沒有影響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