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能讓神屬們發善心提醒,總不可能全無原因。
蘭琪看著等在漁場辦公樓門口的小男孩,有點發呆。
他看來最多不超過十歲。圓圓的臉,圓圓的藍眼,卷曲的金發有些蓬松,看來實在是很像櫥窗裡賣的那些洋娃娃……當然,是個男孩。
但關鍵的地方不在這裡。
這男孩的形象,看來著實有些淒慘。
他的頭髮上粘了不少樹葉和灰塵,襯衫和褲子上都有不少破洞,身上到臉上都是髒兮兮的。能說什麽呢?蘭琪看到他的第一眼,也幾乎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
――這實在是很像一個失去了依靠,眼看就要淪落成乞兒的小男孩啊!
當然,這也隻是一個恍惚的事。蘭琪並不會真的這麽認為。小男孩孤零零的站在那裡,仰著臉,髒兮兮的稚嫩臉龐上,分明是睥睨又驕傲的表情。而且,雖然他衣衫襤褸,身上卻毫發無傷。以蘭琪的眼力能看得出來,這小男孩的皮膚,大概可以去和嬰兒比一比。
“他只會說‘蘭琪’這個詞,所以當然是來找你的。”同行的珀比法師如此告訴蘭琪。
蘭琪能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這孩子未必不會說話,隻是,很有可能不會說法蘭修爾通用語。如果和那兩個人有關,那極有可能只會說古精靈語。
在法蘭修爾大陸,這無疑就是“異教徒”的象征。
她往那孩子走了過去,在還差足足十米的時候,男孩的目光已經轉了過來,一雙小眉毛緊緊的揪起,一撇嘴,露出了和外表年齡完全不相稱的困惑與臭屁兼具的表情。
顯然,他已經認出了她,盡管他們從沒見過。
蘭琪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問,“你是?”
她采用了和同輩人說話的語氣。
小家夥保持了那種古古怪怪的表情,也沒說話,隻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疊起來的紙,往前一遞。
這紙倒是保存得挺好。蘭琪無視了心中泛起的古怪情緒,接過來打開一看,只見上面隻有一行字和一個落款――
這是賠禮。
――蓋尤斯・凱撒。
賠……賠禮!??
蘭琪頓覺自己的所有感慨全都被這個詞震飛了。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拿一個小孩來做賠禮,算是什麽意思啊?
“我也知道他的那個承諾。”小男孩用一種不屑的語氣評價說――這一開口就暴露了,他說的果然是再標準不過的古精靈語或者說,元素語,“那個白癡……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辦砸了。你到底委托他辦什麽事了?”
“你不知道?”蘭琪有點回過神來。
小男孩咬牙切齒,“我怎麽可能會知道!我醒過來才不到半個月!剛醒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被他扔……”他說到這兒,湛藍又靈動的眼珠子一轉,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截口不言,“總之,我是來保證你的安全的。你最好快點想到能讓那白癡完成的承諾,我能用最快的辦法傳消息給他。”
蘭琪無言的看著他――孩子,你想掩飾什麽?聽你前兩句話,就能聽出來你也是隻亞龍了。除了龍族和亞龍,還有什麽物種會長年累月的睡下去不問世事的?
但是好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那另一隻亞龍的想法。而且現在就算是想把這小家夥扔回去,也不知道該怎麽扔。
看得出來,這孩子身上什麽都沒有。
除了這張紙條。
也就是說,她還真得養著他?
不是吧!
雖然知道那隻亞龍是個什麽脾性,但蘭琪還是忍不住抱了萬一的念想,“小家夥,你的身上,有沒有戶籍證明這一類的東西?”
不出她的預料,小男孩頓時一瞪眼,“那是什麽東西?”
說起來,古精靈語中根本就沒有“戶籍”這個詞,在這裡蘭琪不得已轉用了法蘭修爾通用語。
“果然……”蘭琪深深的歎了口氣。
還不等那個莫名其妙的風流法師想出什麽陰謀詭計來,外力的推動已經出現了。來自之前完全沒想到的地方……
“又是一個異教徒。”想什麽來什麽,風流法師布魯克此時已經到了蘭琪的身後,用一種聽似溫和的語氣說道,“蘭琪法師,我記得,任何一個人想要在安特衛普停留超過一個月,都隻有兩個辦法。一是神殿的擔保,二是落戶。這可憐的孩子,蘭琪法師你打算怎麽安置他呢?”
蘭琪翻了個白眼。
是的,這是個麻煩。神殿不會為一個“異教徒”擔保的,理所當然。因為安特衛普是萊昂帝國負責的防區,作為“聖戰”前線,光明教廷的勢力極大。而落戶……
想要辦理戶籍證明,也有兩個辦法。
一個還是神殿的擔保。
另一個……是“功勳證明”。用二十個黑暗陣營生物的血以及諾非索或者海洛斯某些機構的擔保,來換取落戶的權力。蘭琪就是靠這個東西落戶在安特衛普的。
光暗之戰既然還沒開始,想要獵殺二十個黑暗陣營生物,那唯一的辦法,自然是再一次深入塔瑞亞山脈。山脈深處常常有幽域怪物乃至於更高階的黑暗生物活動。以她現在六葉法師的實力,想要做到這種程度可實在是不容易。
可話說回來……
-――你一個漁場的總管,哪怕是照別人說的,還有些別的產業,在城法師會裡有些地位,難道就能幫忙搞定這些?
不,也許搞不定。但這隻能說不是利誘,不等於就不是一個威脅了。
有些事情民不舉官不究,這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小男孩,別人未必會追著計較他在安特衛普停留的時間。這樣的城市,不可能沒有黑戶的。但有人去告的話,那就會完全不同。
意會到這一點,蘭琪不由得笑了。
這是一種自嘲的笑。
小男孩的到來,或者到底喚回了一些昔日的豪情。她現在想想,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什麽時候,她居然淪落到被一個漁場管事威脅的地步了?
哪怕是最開始……她還懵懂無知的時候,來挑釁她的人,也無一不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後來威脅她的,又都是些什麽人物?
“這是我的事。我想漁場總不至於管這種私事吧?”蘭琪頭也不回的說,語氣依然平靜冷漠。
但小男孩哪怕是聽不懂通用語,看神色也明白了。他一臉詫異,眉毛挑得更高了,“六級,六級。我真不敢相信,一個大賢……”
他話還沒說完,早已經被蘭琪探上前,一把捂住了嘴巴。
――誰能肯定這裡一定沒人聽得懂古精靈語!?要知道神屬法師念咒語的時候,最後的發動語也是要用古精靈語的!雖說蘭琪也知道他們隻是死記硬背,學校也好,教廷也罷,都不會系統的教授。但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自己好奇去學了?
可不能讓他把“大賢者的弟子”這個詞給說出來。
否則,來找她麻煩的可就不是區區一個布魯克了……
但蘭琪這麽一動,小男孩的臉色就變得更古怪了。他動了動手腳,似乎想要掙扎,但到底沒這麽做。
“走吧。”蘭琪敲敲他的腦袋,扯了人就走,全沒在意小男孩那咬牙切齒的表情。
更沒在意,還站在遠處的布魯克的陰沉表情。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蘭琪想起了一個問題,走遠了之後立刻就問了出來。
小男孩還在那裡咬牙切齒呢。但聽見這個問題,他的臉色立刻和緩了。那雙靈動的眼睛再次滴溜溜的一轉,眨眼間,他已經變得眉開眼笑起來,“小凱撒,我叫小凱撒!”
……假名可以不要取得這麽明目張膽嗎?
蘭琪有點無語。
但她自己也用的是化名,對這個還真不好指責什麽。
*
漁場的辦公院落外面尚且不算繁華,卻有著長長的林蔭道。這兒雖不是法蘭修爾最熱的地方,卻也有多種樹木四季常青。現在是春三月,正是萬物生發的時候,兩邊的綠樹早已經長得十分茂密。
栽這些樹木的人的本意,無疑是想要為安特衛普的城區攔下那濃重的魚腥味。
蘭琪拉著小凱撒走了一會兒,便是回頭望去,也幾乎見不著漁場了。
而且大家的下班時間其實並不相同,法師們又有聚會,差不多已經算是四下無人了。
蘭琪連忙立定腳步,施展了一個隔音結界。
這個魔法的等階並不高,但無疑,是一個風系魔法。
小凱撒略有些詫異的瞅瞅――至少這個常識他是知道的。蘭琪的法師徽章上隻有藍色的葉片,這說明她在法師協會登記的,是純水系法師。
“好吧,你想說什麽?”小凱撒抱起雙臂,瞪起眼睛。
任誰都能看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好。蘭琪也明白,這孩子確實是莫名其妙的被送來了。她歎了口氣……
“凱撒欠的是誰的承諾,你也明白。這個承諾一代代的傳承下來,我老師沒有用上,就輪到我頭上了。可凱撒難道沒告訴你,我的老師是怎麽死的?”
小凱撒乾脆搖頭。
“他死於光明聖女和黑暗聖女的聯手。甚至,黑暗聖女還使用了毀滅靈魂的魔法。”
小凱撒的手放下去了,臉色變得嚴肅至極,“那是你們人類唯一的大賢者!”
“是啊,可是,他也是古諾非索道路,星環計劃的堅持者之一。窮畢生之力,還原了那條路上的一個關鍵技術。”蘭琪繼續用略顯苦澀的語氣平靜的敘述。
這次小凱撒沉默了。
他過了一會兒才問,“那當初,你讓凱撒做什麽了?哪怕是要他去殺了哪個聖女,他現在也該在努力完成承諾才對吧?而不是來找我的麻煩。”
“我請他做的事……是保護塞維爾涅。他從黑暗陣營中叛逃……我想你知道他。但他失敗了,在這種事情上,兩個教廷當然再次聯了手,甚至,他們還找來了一個諾非索的臨界。所以……”蘭琪舉起自己的右手,上面有一個貌似很平常的紫水晶手鐲。
“你應該能猜到這是什麽了吧?因為它,作為兩大神殿的第一通緝犯, 我才能平平靜靜的住在這裡。”
她的戀人臨死的時候告訴她,他還她自由。
“幽幻之環……”小凱撒顯然也被這驟然聽聞的消息弄得傻呆呆的。他盯著蘭琪看了半晌,“你到底是誰?”
“貝蘭雅・菲蕾德翠卡,這是我的原名。但神殿通緝我,當然是因為另一個原因――似乎,我是星環計劃的最後關鍵。”
小凱撒張口結舌。
又過了半晌,他忽然轉身就往前走。在他走出隔音結界的范圍的時候,結界直接被他撞碎了。
“我就知道,這是一個天大的麻煩,天大的麻煩!”他嘀嘀咕咕的抱怨,過了半晌,忽然轉過頭來看蘭琪,“一見我的面就把這些東西都說了,不怕我是冒充的?”
“因為,瘋龍凱撒是可以相信的。”蘭琪坦然說道,“而且神殿要是知道了我在這裡,不會是派人來試探,而是會大軍殺到才對。梅薇爾隻怕不介意自己走一趟。寧可錯殺一萬,不會放過一個。”
這是事實。
小凱撒還不知道具體細節,但蘭琪說的那些東西,已經足以讓他明白自己攪合進了什麽麻煩裡。
星環計劃的最後關鍵……沒錯,如果她暴露了的話,最先找上門的來多半就是哪個聖女。法蘭修爾正在對峙的兩大勢力名義上的最高領袖。
於是,哪怕是素來桀驁,天不怕地不怕的這個“小家夥”,此時也不免生出了這樣的心思――
“我想回龍谷……”
聖女這種東西……現在這個狀態的他也打不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