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這麽沮喪,塞菲莉雅。”蘭琪見蒼金發色的少女那慘淡的臉色始終不見好轉,到底還是開口了,“不用這個樣子——你的父親會被侵蝕,那不見得他的思想就有多麽的糟糕、不堪。盡管有不少人都會有這樣的誤解。”
最終威萊克先生也沒能恢復。
出現了侵襲的症狀還最終恢復的例子,在歷屆的信仰戰爭中,這個比例不會超過萬分之一。當然,這和被侵襲……或者說被感染者一開始就有很多會被殺有很大的關系。但即使把所有人都縱容到最後,這個比例也絕對不會有多高。
威萊克先生不是那樣的幸運兒。
最終殺掉威萊克先生的是黛麗絲。雖然是巴力的護衛,但她甚至沒有等待巴力的命令。在威萊克先生快要轉化完畢,而自成天地也很快就要完全破碎的時候動的手。
此後塞菲莉雅就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狀態。
但是還好,在那個時候他們距離安特衛普城也不算太遠了。威萊克家族的戰士們雖然稍稍有些慌亂,卻沒有徹底亂了陣腳。加上蘭琪的大力支援——倒是班克,在釋放了一些瞬發魔法以後就失去了戰鬥力——一行人總算是安全無恙的到了安特衛普附近。而且,更值得欣慰的是,安特衛普居然安排了騎士團輪流出城,接應逃回城市的民眾。
等到進了城之後,整支隊伍都松懈了下來。塞菲莉雅這才恍神,在大街上就放聲大哭起來。她的模樣和之前的徹麗並無區別,一邊還在喃喃的念著,“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爸爸不是壞人啊!”
這一類的話。
其他人都看著她。
比如說剛剛清醒過來的歐格登夫人,她進了城之後終於恢復了幾分元氣。她的眼睛裡面分明閃著“以前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啊”這一類的光芒。
她不是唯一一個。
於是蘭琪不得不開口了。出於對塞菲莉雅的好感以及一些其他的原因。
而聽見這句話,塞菲莉雅的眼中立刻爆起了一團光。
有的時候確實如此,對很多孩子來說,“父親是一個壞蛋”這樣的打擊會比“父親死了”這樣的打擊還要沉重很多。
對塞菲莉雅這樣的女孩子來說尤其如此。
蘭琪的話正是她最需要的。
她滿懷期待的看著蘭琪,希望她說出一個道理來。
“這話怎麽說呢?”蘭琪坐在月的身上看了看天,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措辭。
“負能量獸的攻擊,這種東西並非是無時無地存在的。而且,就好像被亡靈浸染的所謂死地,待得越久,肯定越受影響。”
“而且,人這種東西啊,思想是很奇怪的。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夠所有的想法都光明正大、純潔無暇的吧!就算是所謂的光明使者,聖女梅薇爾,這個女人動的不良心思和別人也一樣多。將人命當做棋子,你的父親至少還沒做到這一步。”
敢於光明正大去討論光明聖女的人,在神聖同盟之中肯定不多吧。
但蘭琪絕對是其中的一個。
她話語中隱含著的深深的怨念,哪怕是沉浸在悲哀中的塞菲莉雅也能輕易體會一二。他們正邁著疲憊的步伐往他們的住宅區走去,聽見蘭琪這百無禁忌的話,幾乎所有人都是激靈靈的一個冷戰,隻覺得倦意全消。
——老天,這城市現在最強的防禦力量就是神殿的人!
他們甚至能夠聽見,神殿騎士團來往奔馳的聲音。
這個蘭琪……
還好,至少附近沒有會來管他們的人。
“不過啊,每個人出現負面情緒和負面思想的時候都不一樣。也絕對不是以‘是否有過不好的思想’這一點來作為準繩的。否則的話,所謂的‘罪孽深重之人’不是應該在第一波攻擊的時候,就都被轉化了嗎?”
蘭琪似乎毫無所覺的說,“可以這樣考慮,這種攻擊是一波一波的來的,而且負能量獸接觸的越多,就越容易中招。你的父親和其他人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比較倒霉而已。”
這樣的說法,塞菲莉雅毫無疑問更能夠接受。
只有金發少年戴納,他看了蘭琪一眼,眼中閃爍著別樣的意味。
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清楚的聽見了蘭琪的話語中蘊含著的某些特殊的東西——不合信仰的東西。可是,他沒有說什麽。
“當然,對於這種侵襲,每個人的抵抗能力也是不同的。首先就是神力。你們這些人啊,用祈禱交換來的‘神力’,對變異的負能量有驅逐的效果。神力的量和你們的修為有關,所以等級越高,越容易抵抗。威萊克先生的等級,簡直是不說也罷。”
話雖這麽說,塞菲莉雅的臉色卻更好了。少女臉上的神采逐漸恢復。
“然後就是意志,或者說堅定的心吧。比如說,我最糟糕的時候啊,甚至想要毀滅整個世界——當然我沒那個能力。但即使是那個時候,我也不會被負能量侵襲的。因為那個時候我對自己和現在一樣,沒有任何懷疑。負面情緒會引來黑暗能量的侵襲,但對自我的懷疑也會起到一樣的效果。威萊克先生當時被侵襲,也許是因為他對後面的隊伍起了殺心,但是,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本身的道德觀在排斥這樣的想法——這其實比純粹的殺心還要糟糕多了。”
蘭琪自顧自的說道,無視了亞爾維斯耐人尋味的笑容和戴納的苦笑。
因為其他人都在聽著,都很認真。
——在塔瑞亞,本來就沒有多少信仰虔誠的人。
“為什麽說虔誠的信仰是免於被侵襲的手段?也正是這個道理。信仰給人一個道德的道標,有這麽個標準,就更不容易動搖了。虔誠的信仰會讓人變得堅定、靈魂純淨、沒有雜念。負能量沒有可以進攻的漏洞,自然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戴納的苦笑更深了。
聖戰……也就是蘭琪所說的信仰戰爭,實在是讓人們恢復虔誠信仰的最好時機。看見了某些人被負能量獸侵襲而變成怪獸的場面,幸存者也會大為恐慌。
對“惡”的恐慌,會讓對“善”的信仰變得迫切而虔誠。
可是蘭琪的話卻讓人知道,“信仰”不過是一種選擇而已。而且,信仰什麽其實根本無所謂。
果然,他很快就聽見徹麗一臉恍然大悟的說,“難怪!我媽媽就是因為暈倒了什麽都沒想,所以一點問題都沒有吧?其他人也是因為要戰鬥所以沒空想別的事情。我也一樣,我說我那麽討厭神殿為什麽一點事情都沒有……因為我很明白自己想做什麽吧?”
蘭琪微笑不語。
她雖然沒有什麽領導才能、指揮才能之類的東西,卻也明白,這群人要是跑去懺悔啊、祈禱啊、信仰啊什麽的,對她絕對大大不利。
如果有可能,她還是想要在這個海港城市休整一段時間的。所以距離安特衛普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她就換了一匹馬——比起人類來,負能量獸顯然對馬匹這種東西毫無興趣——又和亞爾維斯、班克一起披上了法師的鬥篷。
遮掩這種東西,有一點比什麽都沒有還是要好的。
現在,說出這麽一段話來,也有這個意味。
*
多災多難的安特衛普已經進入了緊急戰爭狀態。確切的說,是從之前的怪物開始,駐扎在這裡的各支軍隊就已經開始集結了。
他們匆匆的在街道上跑來跑去。
疲憊,卻又不至於慌亂。
“聖戰”是有跡可循,有可以找到應對方式的戰爭。至少他們從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訓練要怎麽應對這場戰爭了,不至於手足無措。
這使得在騎士團的保護下重新進入了城市的人們大為放松。
中央塔樓的城防結界張開,簡直就像是母親的懷抱。
蘭琪這隻小隊伍也是如此。
哪怕是越走進城市的中心, 就越能夠感受到戰爭緊張的氣氛——安特衛普港港口的方向,傳來了“赤蛇咆哮”的轟鳴聲。這告訴他們——
幽域海怪,已經作為黑暗陣營的先鋒出現了!海族沒有擋住他們。那是當然的,因為海族就在之前那個怪物要自爆的時候,撤離了安特衛普的海域。
可是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些幽域海怪是可以防禦的,總比之前那個大鬧的怪物強。經歷了那一切以後,他們簡直可以說已經麻木了。
——挺過了那樣的事,戰爭還有什麽可怕?
所以,到了尼爾家的別墅以後,別人不說,重傷未愈的蘭琪就立刻睡覺去了。似乎整個城市都已經和她同一陣營。
其他人雖然疲憊,雖然又有些睡不著,可是到底也不再緊張。
只不過見蘭琪那麽輕輕松松跑去睡覺了,尼爾還是有些無語的搖頭歎息。在戴納母子準備離開的時候在門口攔住了他們。
“之前的事情,你們沒有立下心誓。”尼爾看著已經變得有些陌生的朋友,到底還是複雜的開了口,“現在,你打算去通知神殿嗎?他們的第一通緝犯就在這裡。”
尼爾相信,如果有人會去報信,那麽一定是戴納。
結果,卻換來了戴納平靜到極點的反問,“如果我要去,你會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