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宛這一出去,直到入夜才回。
她回來時,身上香氣環繞,嘴角含笑,顯得精神十足。
而此時的趙府,也是燈火通明,卻是眾仆人忙碌著撿拾廢舊倒塌的房屋,看這個架式,不過四五天功夫,趙府便會煥然一新了。
看到馮宛過來,那老媽子急急幾步走出,她來到書房外,腳步略沉,輕咳了一聲,道:“主子,可要飲酒?”
這是一句暗示,月娘聽得懂的。這時的她,正被趙俊摟在懷中,他捉起她的小手,提著毛筆一字一畫寫著什麽。
聽到外面老媽子的聲音,月娘身子一顫,輕輕推了推趙俊,怯怯地說道:“夫主?”
“恩?”
月娘撫上自己的臉,這裡還有二個痕跡分明的巴掌印。那些貴女們禁止她把此事告訴大主,可這怎麽可能禁得住?於是,在趙俊問起時,她只知道哭,倒是她的婢仆們,把這事都推到了夫人身上,說是夫人慫恿貴女們做的。
當時趙俊知道這事,氣不打一處,他咆哮著令人趕緊喊回馮宛來問話。可此時馮宛正如貴女們在一起,月娘怎敢生事?她連忙製止了他。
此刻,她就在等著馮宛回來。
月娘撫著臉上的巴掌印,顫聲說道:“夫人,夫人好似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向趙俊的懷中縮去,仿佛受了天大的驚嚇。
宛娘回來了?
趙俊臉色一沉,這個婦人,還真是越來超無法無天了!
想到這裡,他沉聲道:“走,去見見她!”
月娘連忙喚道:“夫主?”她小小聲地說道:“畢竟她是夫人,夫主萬勿動怒。”
“什麽畢竟她才是夫人,她那夫人之位……”他說到這裡,月娘迫不及待地抬起頭,目光晶亮地看著他,趙俊自己,卻是一噎。
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宛娘的身影,想著她那溫婉含笑,若近若這的模樣,不知怎麽的,那下面的話,他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見到趙俊住了嘴,月娘的淚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失望。不過轉眼,她艱珠子一轉,靈動地喚道:“夫主,夫主?”偎著他,她喃喃說道:“夫主別想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夫人口巴。”
“恩,是要去看看她。”
趙俊的臉繼續一沉,他牽著月娘的手,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此時,馮宛正在一片燈火通明中緩步走來。夜風中,她衣袂飄然,有著與整個都城人迥然不同的自在灑脫。
趙俊拉下臉,牽著月娘的手,大步走馮宛走來。
馮宛走著走著,便看到趙俊走出,在他的旁邊,是目光閃爍的月娘,和月娘身後不垵得意之色的老媽子。
台階上,還站著二婢,這些月娘帶來的人,個個臉頰青腫,個個一臉恨意又得意地看著馮宛。
算帳的來了?
馮宛暗忖,她緩步上前,在離趙俊還在五步處站定。看著他,看著他緊緊牽著的月娘,馮宛嘴角一櫪,輕言鈿語地說道:“剛才相國之女還在說,只怕我這一回府,難免被人問罪。夫主現在,便是來問罪的嗎?”
趙俊對上她明亮的雙眸,以及那雙眸中的殘謔和不在意,表情一滯。
這時,那老媽子在身後叫道:“喲,看看看看,這就是當家夫人,居然用什麽柏國之女來壓自家夫主!”
馮宛抬起頭來。
燈火中,她冷冷地盯了一眼那老媽子,轉向趙俊,淡淡地說道:“我知道夫主想問什麽。你是想知道,月娘和她手下的這些奴仆,臉上的掌印是怎麽回事吧?想來,這件事的情由,月娘是仔仔鈿細跟夫主你說了,可是眉娘,嫵娘她們的話呢?夫主可以詢問過?嫁給夫主兩年,夫主也是明白宛娘的,宛娘什麽時候,是那種喜歡生事的人?如果不是某些人迫不及待地想給我這個夫人下馬威,何至於此?”
因馮宛不管是說話還是行事,自有一種氣場,自然讓人不得不讓她把話說完。因此,便是那老媽子幾次想要插口,對上她的眼神時,不知怎麽就怯了場了。
她乾乾脆脆,無遮無垵地說到這裡,雙眼靜靜地看向趙俊。
對上妻子美麗的雙眸,不知怎麽的,趙俊突然有點狼狽,突然想到了那一時。
那時,他們新婚燕爾,他摟著她,直覺得這世間所有的女人,都不如眼前的妻子貼心。甚至覺得,自己永未這返也不會再喜歡上別的女人。於是,他對自己說,我有宛娘就夠了,以後,我不納妾,我不給宛娘添堵。
情到深處,他摟著她說,“願生生世世,白頭偕老。”宛娘信了,她當時歡喜得淚流滿面,她慎重地向他發誓,她一定會做他的好妻子,做一個好母親,她要讓他沒有任何後顧之忱地去實現他的夢想,去像鳥兒一樣翱翔。
想著想著,趙俊突然覺得手心濕滑得緊,不自覺的,他松開了月娘的手。
月娘怯怯的,不安地持在趙俊的旁邊,在面對馮宛時,她本是緊緊地握著夫主的手的。
她要讓夫主知道,自己只有他,有他柏助,夫人才不敢欺凌自己。
可月娘萬萬沒有想到,夫人只是這麽靜靜地說了一席話,夫主便亂了慌了,還這麽急急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含著淚,月娘不敢置信地看向趙俊,她用那淚汪汪地大眼,向他控訴他怎麽能忘記了,兩人恩愛時,他對她許下的諾言和柔情蜜意。
趙俊沒有看向月娘,他還在盯著馮宛。
盯著盯著,那隱藏的祁火開始冒頭,他拉下臉,沉沉地說道:“便這麽點事,你也要鬧得滿朝皆知不成?丶,他氣恨地咆哮道:“馮氏宛娘,你別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馮宛低下頭來,她輕輕地說道:“夫主,月娘帶來的奴仆太多了。宛娘是不想生事,可我這個做夫人的,勢力卻連妾室也不如,生事自是難免。”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趙俊眉頭蹙了蹙。
這時,他眼角瞟到傷心欲泣的月娘,又向馮宛喝道:“月娘本是個膽小心善的,她便有不當之處,你好好說說便是。把事情鬧這麽大,你嫌我趙府的臉丟得還不少嗎?”
見他終於開口撐腰了,月娘雙眼更是淚汪汪的了。她眼巴巴地看著趙俊,等著他發威。
馮宛垂眸,她慢慢地說道:“夫主,宛娘說了,我不是生事之人。若是他人執意生事,那宛娘也斷斷不能忍。”
她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趙俊,說道:“今兒相國之女說,要給宛娘置一個別院。宛娘想了想,這也是好事。若不,夫主讓宛娘暫時分魯去吧。”
就在眾人錯愕,心思各異時,趙俊果斷地低喝道:“不必了。”他瞪著馮宛,喝道:“你是趙府的夫人,哪有做夫人的分出去的道理?”
果斷地製止她後,趙俊想到相國之女如此看重馮宛,氣有點虛了。
想了想,他朝馮宛沉聲說道:“以後這種事,不可再發生了。
說到這裡,他回頭喝道:“愣著幹什麽?都進屋去!”
喝叫到這裡,
一邊說,他一邊衣柚一甩,也不理會眼巴巴瞅著他的月娘,大步跨向書房。
直到趙俊砰地一聲關上了書房門,月娘和老媽子她們才反應過來:這就完了?她哭訴了大半個時辰,費盡心思又是塌上媚好,又是曲意奉承,好不容易讓夫主對夫人惱了火,那一把火,便這樣熄了?
他甚至重話都不曾對夫人說一句!
這情景,與月娘設想的,實在差了千倍萬倍。她呆呆地站在夜色中,隻覺得寒風嗖嗖而來,遍體皆涼。
就在這時,嫵娘壓低的哧笑聲傳來,“還真以為夫主對你甜言蜜語幾句,便什麽都聽你的?我們這夫主啊,那是慣常溫柔小意的,纏綿起來,那是一等一醉人的。”她的聲音有點蒼涼,“可真正讓他上了心的,也就夫人一個而已。”
月娘回過頭來。
她對上嫵娘嘲弄中,含著淚意的眼神。只是一瞟,嫵娘便昂著頭碎步離去。
月娘轉過頭來,看向早就離開了的馮宛的背影。
望著馮宛的背影,她重重地咬著唇。
老媽子走到她身後,壓低的,有點氣惱地說道:“女郎,老奴斷沒有想到,郎主居然是個懼內的。”
是啊,不止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自己的父母也沒有想到。
記得那日初見,他不但英俊得蓋過身邊的那些胡人男子,他還那麽溫柔地看著自己。
見到自己跌倒,他也不顧長輩在場,急急衝上抱著自己。那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等了,盼了一生一世的人。
於是,母親在問她要不要考慮時,她堅決地搖了接頭。
便是父親在說,他的女兒,可以不做妾時,她也是信心滿滿地告訴父親,她雖說是妾,定做得比妻還要榮光。
他對她那麽溫柔。
他看著她的身子時,眼神那麽癡迷。
他摟著她時,說的話那麽醉人。他說,他會一輩子對她好的。
他還說,他不會負她。
這些這些,她都信了,統統信了。
因此,她要了父母的積蓄,除了兩個老仆,把家裡的仆人全帶出來了。她要用這種勢來鎮住趙府的人,特別是那個所謂的夫人。
她相信,她找到了自己等了十幾年的良人。她柏信,夫主愛她,勝過一切。
可她就是沒有想到,夫主的溫柔,不止是對她一人。
她也沒有想到,夫主口裡厭煩不屑的妻子,在面對時,他的眼神會那麽亮,她的話,夫主會那麽毫不猶豫地相信。
昨晚上她還以為,自己剛入這個家門,夫主便把治家大權交給她,那是在要她向他的妻子示威。她以為,今天夫主一定會幫自己出這個頭,幫自己重罰他的妻子,好讓家裡的婢妾們都記得,自己雖是妾室身份入的門,實際上,他是把她當妻的。
實際上,她就是這個趙府的夫人!
可她沒有想到,不管夫主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她以妾室入這個家門,便只是一個妾室,而不是他的妻!他也沒有把她當成他的妻!
雙手抱臂,月娘隻覺得遍體生寒。
夫主有妻有幾個妾,她不在意,只是她沒有想到,到頭來,自己也不過是那些妾室之一一。
感覺到自家女郎的傷心,老媽子低聲安慰道:“女郎,不要多想了。郎主正惱著,你還是去……”
不等她說完,月娘一個勁地拯頭,她任性地哽咽道:“不去不去,我不去。”她淚如雨下,抽噎聲聲,“我要母家,我要回家,嗚……”
這一哭,老媽子和兩婢都是一陣手忙腳亂。連忙把月娘帶入房堊中,老媽子苦口婆心地說道:“女郎,你這是怎麽了?哪有出了閣的姑子喊著要回家的?”
月娘拚命地拯著頭,抽噎得轉不過氣來。
老媽子手足無措了一陣,向一個婢女叫道:“去叫郎主過來,要他過來哄哄主子。”她這個主子,雖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可一家老小,直是把她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久而久之,連這老媽子也以為,自家女郎被這樣寵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一會,那婢女便過來了。
見她身後無人,老媽子皺眉問道:“郎主呢?”
婢女低下頭來,她訥訥地說道:“郎主一聽便煩了,他說,真當自己是千金公主?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這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上不得台面,沒有那氣度!”
月娘先是一啞。
只是一個轉眼,她便朝塌上一撲,用被子堵著嘴,啕啕大哭。
馮宛回到房堊中。
本來她還想著,如果趙俊堅持要為月娘出頭,她便再度提出和離。
哪裡知道,根本不容她開口,趙俊便妥協了。
吩咐弗兒準備熱湯, 馮宛決定好好的泡一個澡。今天與那些女郎們打交道,可真不容易。
房堊中霧氣蒸騰,馮宛揮退弗兒後,打散頭髮,解去衣裳,把整個人都浸在木桶中。
她的皮膚本來便好,這被熱水一泡,白瑩瑩的都發著水光。馮宛輕舒手臂,一邊揉搓著,一邊輕輕歎息一聲。
就在這時,只聽得滋地一聲輕響,似有一物跳入房堊中。
難道是貓進來了?馮宛蹙眉:弗兒竟然沒有窗戶關緊。
她頭一抬,張口便想叫過弗兒。
哪裡知道,岡一動,一隻大手便捂上了她的嘴。在馮宛驚極的吱吾聲中,身後那人悶悶的,帶著羞躁的抱怨聲傳來,“醜女人,遲不冼早不冼,怎麽在這個時候冼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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