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與這兩個表妹從小一處長大,彼此間情誼不淺,秉性也算熟悉,聞言倒也不覺唐突,隻笑著柔聲道:“我如今並不好與你們同進同出,隻我也沒忘了你們呢。”
話到此處,她便回頭吩咐道:“紅香,去把東西拿來。”
紅香領命而去,不一時便捧著個綠漆螺鈿小匣子走了出來,郭婉接過,將那匣蓋兒一掀,那匣中的紅光便映亮了她的眼眸。
原來,那裡頭竟裝著兩串一模一樣的紅瑪瑙手串兒。
“喲,這紅瑪瑙好生剔透。”韓瑤卿輕呼了一聲,娟秀的臉上劃過了驚喜之色。
郭婉一笑,將匣子遞了過去,道:“這手串兒乃是我前些年托人從京城帶來的,今年開春的時候,我便將它們交予了萬安寺慧能大師,請大師開了光,今兒剛好取了回來,你們兩個一人一串兒。”
韓瑤卿細瞧那瑪瑙串兒,便見那顆顆瑪瑙皆是一般大小,有若紅珠般圓潤,心下十分喜愛,卻不敢就接,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向了一旁的韓瑤宜,目中盈滿了求懇。
韓瑤宜隻向那手串兒掃了一眼,便搖頭婉拒:“表姐,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
郭婉對這個大表妹素有好感,很敬其為人之端重,聞言便笑道:“這東西顏色太豔,便我留下也不過白擱著,倒不如給了你們。”
這話說得也是,她一個寡婦,總不能穿紅著綠,除非再蘸。
只是,那裘家老太太當初同意放郭婉回家,首要條件就是“不許再嫁”,韓端禮與劉氏疼外孫女心切,便咬牙應了。亦即是說,郭婉此次回到韓家,終其一生,怕也只能老死在韓家了。
這般想著,韓瑤宜心下便生出極濃的不忍來,再一看郭婉那張花容月貌的臉,不由更是物傷其類。
今日之紅顏,便是明日之枯骨,此念一生,她面上的神情便暗了下去,良久後,方強笑道:“表姐既這麽說,我再推辭就是傷了表姐的心了。”
郭婉柔柔一笑,道:“這話才對,拿著罷。”
韓瑤宜未及開言,韓瑤卿已是歡呼一聲,挑了一隻手串兒就戴在了腕上,又高舉著手迎光看去,卻見殷紅的瑪瑙襯得那一截皓腕如雪般白膩,不由喜道:“這顏色真真抬人。”又轉向郭婉笑道:“多謝表姐。”
韓瑤宜很見不得她這眼皮子淺的模樣,將臉一沉,道:“一個手串兒便叫你連規矩都忘了,索性你去街上張狂去,我還敬你有幾分膽量。”
她難得說句重話,韓瑤卿一下子就蔫兒了,又因是當著郭婉的面兒,更覺難堪,臉漲得通紅。
韓瑤宜也不看她,隻向郭婉歉然道:“叫表姐見笑,是我沒教好小妹。”
郭婉對韓瑤卿的性子很了解,知道這個小表妹也沒什麽壞心,就是有時候言行略有些張揚,眼皮子也確實淺了點,卻也不是不可忍受的,聞言便笑勸道:“卿妹妹還小呢。”
“她哪裡還小?都已經十二了。”韓瑤宜對這個妹妹很是頭疼,說話時面上的神情頗為無奈。
此言涉及韓府家事,郭婉這個寡居的外孫女,自是不好置喙,便岔開話題道:“我在回來的路上買了些點心,還熱著呢,兩位妹妹一起嘗嘗吧。”又對韓瑤卿道:“你前兒描的那花樣子很雅致,過幾日再勞你替我描幾張來。”
這話是在委婉地誇韓瑤卿畫工出色,韓瑤卿聽了,面上才轉過來了些,卻是到底不敢像方才那樣說話了。
郭婉便又說了些萬安寺的風景之類的話,那屋中氛圍慢慢地便活泛了些,一時點心端來了,姐妹幾個吃著點心喝茶,
直到兩個表妹告辭而去時,韓瑤卿的神情已經恢復如常。送走了她們,郭婉的面上便露出疲色來,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正想回內室歇著,不想綠漪卻挑簾走了進來,低聲道:“老太爺遣清風過來傳話,請太太去一趟。”
郭婉忙又打起精神,換了身衣裳前往外書房。
韓端禮的書房便在府邸東角,地方不算大,裡頭也沒擱幾本書,最多的卻還是帳簿子,東一冊西一冊地,幾乎堆滿了那方玄漆大案。
郭婉隨小廝清風進屋時,韓端禮正坐在一堆帳本中間皺眉沉思,見她來了,面上方有了一絲笑模樣,抬手指了指旁邊的扶手椅,慈聲道:“乖孩子,坐吧。”
郭婉心下對這個外祖父極為敬重,聞言便笑著謝了座,那廂清風便悄步退出,還將門也給掩上了。
韓端禮站起身來,在屋中踱了幾步,忽地問道:“聽說你今兒去萬安寺,正逢著有京裡的客人前去上香,可有其事?”
郭婉心下微驚,面上卻是毫無異色,從容道:“回外祖父,是有這麽回事兒,我在那桂樹林裡還遇見了他們家的表姑娘,就是姓陳的那一位。”
韓端禮點了點頭,抬手捋著胡須,面色有些躊躇。
見他隻問起了京城來客,卻並不知自己與朱嫂子會面之事,郭婉心下稍安,又因與韓端禮向來親近,說話便也沒了那些避忌,遲疑了片刻後,便問:“外祖父怎麽忽然想起那家人來了?莫非我們那院子有什麽不妥,他們住著不舒服?”
韓端禮便搖了搖頭,將手一揮:“沒有的事,我就是問一問罷了。”
說完了話,他就又撚著胡須繼續沉思,卻不說下文,仿佛叫了郭婉過來,就是要問她一個問題。
郭婉略覺奇怪,卻也知道此時不宜於多問,於是便也沉默了下來。
良久後,韓端禮才像是突然驚醒了過來,看向了郭婉,問她道:“依你看來,那陳家的姑娘……怎麽樣?”
這問題比方才還要奇怪,郭婉卻仍舊面無異色,想了想後,便回道:“回外祖父,照孫女看來,那陳姑娘是個沉穩的人,性子也寬和,瞧著挺不錯的。”
“如此。”韓端禮點了點頭,隨後便又是一陣沉默。
再過了片刻後,他方才道:“此事你休要再提了,便是你外祖母問你,你也隻說不知。”
郭婉也不多問,隻點頭道:“是,外祖父,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