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義畢竟是一個已經在沙場上摸爬滾打了三年的老卒,能夠用三年時間在乞活軍的死字營當上小旗官,是非常值得自豪的。
他很明白多結交一個人在戰場上意味著什麽,所以,他不會跟那些剛進敢死營不久卻自以為老資格的人一樣,隨隨便便去欺負一個新人。
陳華感受到蔣子義釋放出來的善意,又問道:“你犯了什麽事進來的?”
之所以有這麽一問,並非他清楚敢死營的由來,而是之前蔣子義等人的談話中琢磨出來的。
蔣子義歎了口氣道:“進敢死營的,哪裡有幾個好出身。我本來是鳳陽府的一個小小衙役,一次追蹤犯人不小心把人給殺了,沒想到那潑皮的兄長竟然是衛所指揮,人家一怒之下帶兵殺了我一家老小。
我一怒之下,便衝入那人家中,把他的腦袋砍下來掛在了旗杆上。
本以為是必死無疑的結局,府尊大人垂憐,上書京城,最後就把我弄到這乞活軍來了。其實,我倒是希望能夠死了一了百了,可惜不知怎麽回事,就是死不了。”
陳華又問:“難道所有敢死營的人,都是犯了事的嗎?”
蔣子義一愣,心道這位難道真的沒犯罪?
不過一想這些東西都不是什麽秘密,也就沒有太多顧慮的解釋起來:“不全是,敢死營其實並非一個營,而是有三個營。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都宣稱三萬人編制的乞活軍,其實是沒有把我們敢死營算在裡面的。
敢死營的一應軍需,全部都由內廷供應,不是從戶部拿銀子。
敢死營總共分為三部分,每個部分一千人,由一個都尉帶領,上邊有一個總都尉,但是這個總都尉是由咱們都尉兼任。
聽以前那些老兄弟說,整個敢死營,隻有老范頭和總都尉兩人,是一直都在的。
敢字營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些犯了錯的庶出將種子弟和一些富賈子弟,家中有錢,也有關系,來乞活軍混資歷的。
隻不過督帥大人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後門兵,所以就一股腦全部都投進了敢死營。
還別說,這些家夥家底豐厚,每一個人的裝備都十分出色,其中不少人身手不弱,身份也不俗。
戰字營的人,全部都是軍中犯事的悍卒,每一個都有萬夫不敵之勇,就是有時候太喜歡自作主張,又或者是指揮不當的將領。
這些人你的戰鬥力是最強的,也是敢死營的中堅力量。
咱們死字營,說白了都是一些死囚組合起來的,打仗的時候咱們衝在最前面,分好處的時候咱們絲毫拿不到,軍功也不會落到我們頭上。
反正都是死囚,死了就死了,也沒人會在乎。
我這種當了小旗官的人還好,可以落個名聲,最後家裡邊還會得到一筆撫恤,普通的卒子,死了就死了,連個埋骨的地方都沒有。
算起來,論身家咱們比不上敢字營,論謀略咱們趕不上戰字營,但是論不要命,就是敢字營和戰字營加起來,也不是咱們死字營的對手。”
陳華不解道:“你們就沒想過逃跑?”
蔣子義乜了陳華一眼,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對了:“逃?為什麽要逃?怎麽逃?
且不說咱這周圍根本無處可去,便是有路可逃,你真當老范頭和都尉大人是擺設?
再說了,咱們屁股後面有那麽大一座朔方城,城內的三萬軍戶隨便出來幾個,就足以把我們碾碎了,誰敢逃!”
想想也是,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哪怕是繞過了朔方城,想要逃出茫茫荒漠,那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蔣子義有些不放心的叮囑道:“我可跟你說,你別想著逃跑,乞活軍最看不起的就是逃卒,到時候別連累了我們。”
陳華慘然一笑,眼珠子在自己身上轉了一圈:“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像是能夠逃跑的人麽?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犯了什麽事麽?如果我告訴你我沒有犯事,是莫名其妙被人抓緊來的,你信不信?”
蔣子義點點頭:“信,當然信!我進乞活軍三年,在你之前也有過這樣一個人,那個人現在是乞活軍的遊擊將軍。”
陳華算是徹底無語了,乞活軍竟然還有這樣的先例。
看樣子,想要離開,隻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蔣子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別想太多,來了敢死營,就踏踏實實的待下去。上邊的人既然讓你過來,那就意味著很看好你。有朝一日你發達了,希望不要忘了咱們這幫苦哈哈的兄弟。”
二人又聊了一陣,蔣子義得知陳華沒有犯罪之後,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交談中陳華得知,他現在住的營房是蔣子義下轄小旗隊的教習居住的地方,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是教習,負責訓練新兵和操練老兵。
有死字營都尉發話,明天陳華就必須得開始訓練,而且訓練他的人是三個。
別人都是一個人訓練十來個人,而對陳華,卻用三個教習來訓練,單是從這一點來看,上面對陳華不是一般的照顧。
晚飯是蔣子義親自幫他弄到床邊的,勉強掙扎著吃過一頓還算豐盛的晚飯,陳華一個人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再次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一個黑臉大漢笑眯眯的拿著鞭子站在他床頭,剛剛,陳華就是被這大漢一鞭子給抽醒的。
見他睜眼,黑臉大漢又是一鞭子下來,陳華嚇了一跳,忙不迭往一邊一滾,險之又險的躲過了鞭子。
黑臉大漢沒有繼續攻擊,收起鞭子冷著臉道:“給你十息時間,穿戴整齊跟我去校場。”
陳華不敢有絲毫怠慢,馬上開始穿戴皮甲。
從進入敢死營的那一刻起,陳華心中就印下了六個字:既來之,則安之。
這六個字跟他一開始穿越過來是一樣的,事已至此,再多的怨懟也於事無補,唯一能做的,便是適應這裡的生活,掙脫這個牢籠的束縛。
在黑臉大漢的帶領下來到屬於敢死營的校場,校場上已有數人在等待,而且每個人的臉色都不輕松。
那些人幾乎每一個身上都掛著一塊四五十斤的石頭,腳下扎著馬步,在深秋的清晨,汗如雨下。
所有教習的目光都十分漠然,待陳華到達位置之後,黑臉大漢二話不說直接搬了兩塊石頭往他肩膀上掛。
陳華稍微避讓了一下,不解的問:“憑什麽他們隻掛一塊。”
不料,這一聲詢問,換來的卻是一鞭子。
帶著倒刺的鞭子打在他的背上,劃出一道不大不小的血口子。
陳華吃痛,卻不敢動彈,他怕自己再動彈,會給這個不講情面的黑臉大漢繼續折磨他的理由。
黑臉大漢獰笑著給他掛上百來斤的巨石,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陰測測的道:“老范頭交代了,你得特殊對待。
記住,我叫謝絕,往後,我會好好招呼你的。”
百來斤的石頭就是一個普通壯漢以站姿扛在肩上也是不小的負擔,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更何況陳華不過是個文弱書生。
可能他的身體比一般讀書人要好很多,也要壯實很多,饒是如此,他也沒堅持多長時間。
另外幾個教習雖然面無表情,對手下的弟兄還算客氣,手裡拿著的也是棍子,可謝絕不同,他手裡的鞭子是帶著倒鉤的。
鞭子抽在皮甲上還好,頂多就是將皮甲抽爛,可一旦抽在身上,那就得掉塊肉。
過了大概半柱香時間,陳華有些堅持不住了,謝絕毫不猶豫便是一鞭子抽了過來。
“啊!”
小腿中招,一小塊皮肉被鞭子帶走,陳華一下跌倒在地。
謝絕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冷冷的走過來道:“給你三個呼吸,要麽站起來,要麽我打得你永遠站不起來。”
感覺自己的雙腳跟灌了鉛一樣,挪動一下都酸痛無比,可陳華絲毫不懷疑謝絕的話,隻能咬牙切齒的想要站起來。
百斤巨石根本不肯給他這個機會,以至於謝絕的鞭子又落在了陳華身上。
遠處高地,乞活軍死字營都尉白武安和范無咎兩人目光正落在這邊,高冷的白武安十分不解的問:“老范,這小子要是被你活活整死了,督帥怕是不好交代。”
范無咎目光十分堅定,看陳華數次被抽打依然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微微頷首,口中卻不以為然的道:“三年來送進乞活軍的人,哪一個不是驚才豔豔之輩,那些個青年才俊被京中之人青眼,想要來乞活軍歷練,可是又有幾個人活到了最後?
誠然這次讓督帥留人的人身份不俗,卻還不至於讓督帥為難。一個將來可能會成為助臂的年輕人,和一個手握數萬虎狼之師的督帥,孰輕孰重那幫貴人比任何人都掂量得清。”
白武安淡淡道:“看來你對這小子十分看重呐!”
范無咎微微扭頭,詫異的看向白武安:“你也喜歡?”
白武安連連搖頭:“跟你這個變態搶人,我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