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轉眼間又過去了一個多月。停留在崇仁坊內大大小小的客棧的士子們大都已經歸家,科舉試及第的,大都留在了京城,等候吏部的派遣,而如薛光裕一般出身的人,則是留京任職或是外派一縣。
似長孫衝、房遺直等,便是接受父輩們的安排,在那皇城之中安頓下來,似謝文義、蕭元道這般的,也是接受族中的安排,去各地赴職。
在長興坊的永安郡公府內,也是一片嘈雜,屋裡屋外,隨處可見仆從、婢女們繁忙的身影,眾人不停的將物品搬到門外的幾輛馬車上。聲勢浩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薛萬均高升,又得搬遷府邸。
府的東南角,青雲閣內,堂中站著一四尺少年,著青色袍衫,一頂軟腳襆頭,唇紅齒白,劍眉星目,身姿挺拔,正四處張望著這閣裡的種種。
今日一別,薛光裕至少也得要兩年後才能歸府,等三年之期到了,迎娶長樂公主,他還得另辟一棟府邸,這青雲閣,怕是再也住不了了,索性一並將需要的物件全部帶走。
眼瞅著將要離開這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繞是薛光裕二世為人,也抵不住離別的愁傷,心中放不下的實在有太多。
有對他疼愛又加的祖母張氏,有對他故作威嚴的父親薛萬均,有對他寸步不離的小妹薛曦……,還有那皇城深處等著他的李長樂。
兩日前,也就是七月七日,府中來了一人,點明要見薛光裕,說是有東西要親手交給他。模樣,像是宮中的內侍,職位還不低,府裡主管的人也不敢攔著,立馬向薛光裕通報了此事。
這人進了青雲閣,見到薛光裕,稍稍施禮,從袖子中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了薛光裕:“薛縣丞看完公主的這封信就明白,信已送到,某還要去東西市采辦,便先離開了。”說完,不待薛光裕問話,施禮離開,到把薛光裕搞得莫名其妙。
信封裡像是有別的東西,微微鼓起,薛光裕拆開信封,小心翼翼地到出:一張折疊的字,一個晶瑩剔透的手鐲。薛光裕拿起手鐲細細把玩著,隨後打開了信紙……,佳人青睞。
薛光裕站在堂中正想著,被進來的仆從打斷了思緒。
“大郎君,東西都已收拾妥當。家主他們都在大堂中等著你。”來人施禮,說道。
“恩。”薛光裕回過神來,最後打量了幾眼,邁步離開了青雲閣。
府裡的大堂中,張氏、柳氏、薛曦、薛明都已經等著了,就連本該當值的薛萬均,也特意與同僚換了時間,趕回家中為薛光裕送行。
“祖母、父親、母親。”薛光裕進了堂中,一一施禮叫道。
“坐吧。”張氏伸出手作微抬狀,待薛光裕起身,指向薛萬均身旁的桌席。
薛光裕點點頭,移步坐下。薛曦與薛明也是端坐在席上,小姑娘眼圈通紅,興許是剛剛哭過,眼巴巴地盯著薛光裕,生怕一睜眼就不見了大兄,若不是場合不對,估摸著早就跑來,緊緊地抓住薛光裕的衣袖。身旁的薛明,年歲還小,不知道離別愁苦,察覺到薛光裕的目光,不停地衝他眨巴著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瞧不見半點傷心。
“裕兒,此去汾陰,須得好好表現,要讓這天下人瞧瞧,我薛氏麟兒。你可要知道,到了汾陰,雖不會有多大的阻礙,但若是沒有大成績,這天下人也只會道你,得薛氏相助,算不得什麽。再則,這汾陰縣丞的位置,薛氏兩房也是出了一些力氣,你若不顯才華,今後也就如此了。
”見薛光裕坐好,堂上的張氏開口說道,聲音不在如往日那般清亮,一些沙啞,還有著一絲疲意,佝僂著,像是卸下了重擔。 近日來,薛光裕的種種表現,讓她漸漸放心下來,百年後,北房也能在薛光裕手中興起,與西南二房相提並論。
“孫兒明白。”薛光裕平舉著雙手,施禮回道,隨後繼續聽著長輩們的教誨,在他心中,已經下定決心,要在汾陰縣,邁出驚豔朝堂的一步。至於汾陰縣丞之位,卻是早已開始了謀劃。
時間回到六月,得知薛光裕以上中等評等秀才及第的消息,張氏第一時間就寫了一封書信,差人快馬送至汾陰薛廣手中。此人是薛氏西房一脈之長,同時也是河東薛氏族長。信上的內容,也都是放榜前幾日薛光裕與張氏、薛萬均商議好的。
薛氏所在的汾陰縣,一縣的主要官員,除縣令以外,皆是薛氏族人,縣丞薛平是薛廣之弟,依著輩分,薛光裕還得稱上一聲叔父。是六月二十幾日,已告老還鄉,相關文書也在前幾日送至吏部。於薛光裕而言,薛氏一族已經給予了莫大的支持。
“裕兒。”張氏之後,薛萬均又繼續說道。
“孩兒在。”
“眼下南房與我北房大抵相同,西房勢大,若是欺你,便去找你懷昱叔父那幾兄弟,他們與某私交甚好,只要得體,定會幫你。這裡還有一封書信,到了汾陰,便交給你叔父薛齊。”說完,從衣袖衝取出一封書信,遞給薛光裕。
薛光裕趕忙起身接過,看了兩眼,對著薛萬均點點頭,慎重的放進了衣袖。正要坐下,卻被柳玉叫住。
“裕兒,來阿娘這,阿娘也有一些東西給你。你到了汾陰,有了閑余,便代阿娘去解縣一次,小住幾日,外祖母還未曾見過你,對你想念的緊。”待薛光裕走近,又將準備好的包袱遞給了薛光裕。
薛光裕接過,又是點頭。
“若是見了薛震母子,好好照顧。薛收在世時對我幾人多加照顧,所出就這一子,你以後也多幫幫他。”
聽了這話,張氏似乎是想起來什麽,叮囑道:“那孩子也是可憐,還未知事,就沒了父親,但終究是三鳳之子,你可得好好與他相處。”
薛光裕趕忙施禮稱是,心中卻十分納悶:“這後世薛氏可沒一個叫薛震的人,薛收之子……,難道不是薛元敬?”
薛光裕卻是忘了,薛元敬,名震,元敬卻是他的表字。
“好了,快快出府吧,莫要誤了好時辰。”張氏撥開侍女伸過的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裕兒,祖母便不送你出去了,此去汾陰,你要好好把握。三郎、玉娘,替為娘送裕兒出府。”
“喏。”眾人躬身施禮,目送張氏離開大堂。
見張氏離去,早已按捺不住傷感的薛曦, 趕忙衝過來抱住薛光裕,埋在他身上,無聲的哭了出來。薛萬均見了,正要呵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好了,莫哭了,大兄還會回來,你在家裡可要好好的,照顧好二弟,多陪陪祖母他們。”薛光裕拍拍薛曦的背,低頭細聲安慰道:“要是想大兄了,就給大兄寫信,大兄還會差人捎吃的給你。”
“還要有二弟的。”薛曦重新站好,摸了把眼淚,抬頭補充道。
“好好好,莫哭了。”薛光裕捏著她的臉,笑著說道:“曦曦已經是大姑娘了,以後可別輕易掉下小豆子了,大兄的衣服都濕了。”
“嘻嘻。”薛曦低下頭,手裡打著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臉蛋上慢慢地爬上兩團紅雲。
“好啦,走吧,莫誤了時辰。”
薛光裕點點頭,一手牽著薛曦,一手牽著薛明,一家人向府門走去。
永安郡公府上,府門大開,左右站著手持橫刀,身批鎧甲的兵卒。府外的大街上,有兩輛馬車,一輛坐著婢女;還有十匹駿馬,上邊坐著薛萬均精挑細選的部曲,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陪著薛光裕遠去江東的陳守。
薛光裕騎上烏騅馬,挺直了身子,回身,雙手舉至胸前,躬身施禮。
隨後勒緊疆繩,踢了踢馬肚,馬蹄敲打在啟夏大街的青石上,發出“噠噠”聲。
薛萬均四人一直忘著,直到薛光裕的身影消失……。
回望長安,還是幾年前的那個繁忙、輝煌的長安,但時間流逝,薛光裕已經長成。
金鱗豈是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