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陰縣,隸屬於河東道泰州,下轄七鎮八鄉,為泰州、蒲州、絳州三州交界之地,也是抵禦突厥進入蒲州的最後一道防線,道一句“兵家必爭之地”,不足為過。貞觀十七年後,並入蒲州,軍事上的地位因此更進一步。
汾陰境內,奔走千裡的汾河在這裡與母親黃河相逢,離著團聚之地不遠處,聳立著一座宏偉壯觀的建築:後土祠。
漢武帝曾在此處六祭後土,還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千古絕賦《秋風辭》。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作此賦時,武帝已過不惑之年,在他的治理下,漢王朝在這年達到全盛巔峰。時光流逝,七百年後,初出茅廬的少年將要在這裡開啟屬於他的輝煌。
薛光裕一行人,從長安城進了官道,走上六七日就到了汾陰城。
作為軍事重地,汾陰城高十五尺,約合四點五米。東南西北四角各有一道城門,城門處建著甕城,甕城再外,有一條寬約九尺,深過十尺的護城河,綿綿近千丈,引汾河、黃河之水灌之。
城內,有坊三十又五,中有一為汾陰縣署,有二為薛氏族地;又有東西二市,商賈往來,絡繹不絕。
薛光裕一行人交了路引,從西邊的城門進了汾陰城,城內的喧鬧聲,撲面而來。
目力所及,兩側是黃土夯實的坊牆,磚石浮於表面,顯得更加堅固、厚重,腳下青石鋪路,卻已被黃土掩住了本來面目。
不同於長安城的大氣磅礴,江左各州的精雕細琢,此處的汾陰,將二者結合,給人一種不一樣的視覺衝擊感。
屋外,木梁為骨,砌以磚瓦石牆,輔以遠處黃土高坡,滾滾黃河,像是有一關東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
屋內,廊腰漫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勾心鬥角。精致卻又有些粗獷,典雅又不失大氣。
一路走走停停,四處瞧著,幾柱香的功夫才到了薛府。臨街開門,少了左右執戟,卻不失半點威儀。
府門緊閉,與薛光裕想象中的熱鬧場面完全不沾邊。
“陳守,下馬叩門。”
“喏。”
陳守翻躍落地,從薛光裕手中接過名帖,走上前去。
鎏金的銅環重重地敲打在薛府的大門上,發出“咚”、“咚”聲,打破薛氏門前的寧靜。
不一會兒,正門旁的側門打開,從裡邊走出一灰衣老仆,上下打量一遍陳守,隨後躬身施禮,疑惑的問道:“足下何人?遠到而來,所為何事?”
陳守大步上前,將手中名帖遞過,答道:“小主薛光裕,出自北房,今左遷汾陰縣丞,特來拜會。”
老仆聞言,越過陳守,向他身後看去,見著薛光裕一行人,心中有了定數。
“請小郎君稍等,容老奴回府稟報。”
“自然。”
老仆回身,關上門,快步離去,陳守也回到薛光裕身旁,說明情況。
不久,府門大開,從府中走出數人,為首的一人,六尺有余,模樣清秀,衣著華貴,從正門跨出。
薛光裕見此,翻身下馬,走了過去。二人見禮,來人笑著說道:“這便是我薛氏麒麟兒了吧?某名信,家父名廣,光裕可稱某信兄、元宗兄,最好是稱四兄,
這樣顯得親切。” “四兄。”薛光裕施禮,叫了一聲。
“好,今後在府中有什麽事,盡管找某,些許小事,四兄還是能辦妥的。光裕你在我薛氏三房中行十,那四兄便喚你十弟,如何?”
薛光裕點頭,應了,也沒說話。
“那四兄這便帶你去那三鳳堂,三位長輩已在哪兒等著你,莫讓他們等急了。你的住處,行李,自有仆人安排。”說完,不待薛光裕反應,拉著他跨過正門,向三鳳堂走去。
待二人走過,仆從們趕忙將正門合上,旁人,卻是沒有資格從這裡跨過。
薛光裕在薛信的帶領下,延著一條小徑直走,左右兩邊,都砌了六七尺磚牆,或是另一條小徑,不知通往何處。。
二人走了許久,突然,眼前豁然開朗,小徑的盡頭,落著一座龐大的房屋,正中的門廊之上,寫著三字:三鳳堂。
“父親,齊伯父,平叔父,十弟來了。”薛信在前,引著薛光裕進了大堂,站定,對著堂中的三人施禮叫道。身後的薛光裕也跟著一起施禮,只是未曾出聲。
三人細細打量著薛光裕,將薛光裕看的心中發毛,良久,中間一人說道:“信兒先回學堂,我三人還有些話要與薛光裕說。”
“喏。”薛信施禮,轉身,對著薛光裕笑笑,使了個眼色,邁步離開,出了門,又轉身將大門合上。
待薛信走遠,那人才接著說道:“你現在不應在這三鳳堂中待著。”
薛光裕聞言一愣,疑惑的看向薛廣,心中猜測接下來的是否是一個下馬威。
“我河東薛氏,在這汾陰是名門望族,而你為汾陰縣丞,受命於聖人,卻不該在這上任之初,造訪望族,為朝臣詬病,今後可要記住了,先為臣子,後為宗族,此乃族規。”
“光裕謹記,定不再犯。”薛光裕鄭重施禮回道。
薛廣面色稍緩,指著左右二人介紹道:“此為你齊季父,與你一般,行十。”
“齊季父。”
“此為你平季父,行十二。”
“平季父。”薛光裕繼續施禮喊道,起身後好奇的打量著這位平季父,前任汾陰縣縣丞。
“等你晚歸後,再引你見見府中的其余人。某等交待兩三事, 你便離去,到汾陰縣署。”
“喏。”
“你薛平季父,在你未入汾陰縣前,便坐了十余年縣丞,論汾陰政事,卻是無人可比,你初來乍到,最好多多向他詢問。”
“不錯,若是來詢,定會悉數告知”
“但若是關乎薛氏利益,則需我等幾人商議,方可行事。”
薛光裕點頭,還未來得及回應,薛廣又繼續說道,略有所指,言辭間頗為嚴厲,目光也變得銳利:“你也是機靈,選在汾陰為官,少了世家大族限制,到是可以施展抱負,但也就僅僅如此了。今日之後一年,所作所為,若於汾陰無益,與薛氏無益,你能在這汾陰做上一世縣丞,便是最好的了,放任你離去,只是毀吾河東薛氏百年清譽。”
薛光裕聽到這兒,心中一沉,這事,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容易,薛廣如此反應,確實出乎他的意料,身上的壓力,也更大了。
“眾人都稱呼你為薛氏麒麟兒,以陰陽五行說來,麒麟五行為土,汾陰城外十裡就是地母祠,不知能否助你一二……。”薛廣左下的薛齊,捋著胡子,略有深意的說道,但話還未說全,就被薛廣出言打斷。
“好了,莫要留得太久,時辰尚早,李縣令還在縣署,你快快趕去上任,出了這三鳳堂,自有人引你前去。”
薛光裕默默不言,躬身施禮,邁步離開了三鳳堂。
等薛光裕走遠,堂中傳出些許討論聲。
“為何不讓某繼續說下去?”
“為時尚早,若是過不去,何必浪費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