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茸再一次知道有人在焚燒疾鹿的田地，已經是半個月以後，有黑灰飄到了她眼前的時候。

彼時整個疾鹿上下早已經焦頭爛額，之前還覺得是小事不必讓采茸費心，但這個時候采茸問起，便再也顧不得什麽，坦白告訴了她實情:“有人在焚燒我們的田地，已經被燒掉了大半了。”

“之前，怎麽……”采茸很想說之前怎麽不匯報給她，但想到自己這半死不活的身體，也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麽，便改口道:“便是之前西北面那邊開始的麽?”

這話自然是斷斷續續說的。

“是。”

“到底是什麽人所為?怎麽會燒得這麽厲害?”采茸問著。

疾鹿的領地內雖然沒有太大的河流，但小河流也是頗為密集的，一般的野火很難燒過河流去。

“原以為是西北一個小部落的人，我們之前順手將他們的部落滅了，不過是走掉了一些人的。第一場火便是那邊開始的。我們一邊救火，一邊派人去追。但追了幾日，才知道這些人極其狡猾。他們一路走，一路放火，有時候我們明明追著前面的人，但他們還會留下三五人在我們身後放火。而且他們放火速度極快，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采茸也聽著驚奇，但她很快抓住了重點:“這些人怎麽跑的過我們?”

“他們，他們搶了我們的鹿……”匯報地頭目咬牙說出了真相。

這是個不可饒恕的大錯，但他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狡猾的人啊，那些人比泥鰍還滑，比猴子還精。追得時候跑的快，不追了還會跑過來逗你兩下。追著追著，又可能隨時放起火來。追了半個月，疾鹿這邊死傷不少，筋疲力盡，但連他們有多少人都沒有弄清楚。

這種作風，他們能肯定的是，這些人肯定不是西北那個小部落的人。

采茸聽說被人弄走了鹿，差點一口氣沒有喘上來，這消息怎麽不早說?人家能搶走鹿，如果還能騎上的話，那就是大敵。他們別說放火了，便是衝到這裡來殺掉部落頭領也是可能的。

采茸緩了半天神道:“別慌別慌……”

也不知道是安慰別人還是安慰自己。

“這些人必定是那個姬林部落的人。就是和虎蠻比鄰而居的那個部落。也只有他們才可能會騎我們的鹿，用這種可惡的法子。”采茸說著，不禁想起了那張讓她吃癟了好些次的可惡的臉，跟著便又咳嗽了好久。

她覺得騎鹿的本事很有可能還是她教林跡的。那個人總是能在隻言片語之中舉一反三。現在看來，他可能真的學成了。但讓采茸覺得憋屈的是，這些話她還不能跟別人說。

采茸知道現在不是悲切的時候，轉換心思道:“這樣，現在我們北面是不是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我們不用管已經燒掉的田地，讓那些沒有了粟米地的人立刻南下。留下一千人專門盯著那些人便可。他們不休，我們不休，他們停，我們便攻。要他們一刻不得喘息。也不要讓他們南下。”

“羊臉呢?”采茸往周圍一看，發現少了一個人的身影。

她找的是錢面佯，也就是她說的羊臉。

“他追那些放火的人去了。而且還算是比較厲害的呢。”有人答話道。

“哦?”采茸也來了興趣，願意多聽幾句。

這個被人撿回來的沼人雖然樣貌醜陋，但確實是個能人。他膽敢一個人深入虎蠻，刺探虎蠻的情況。回來之後，采茸依約讓他成了十夫長，之後便把他打發到西面，讓他幫忙收羅野人。這多少有些打發他的意思的。

結果他乾得非常起勁，一個冬天便招來了幾百人。疾鹿正是用人之際，采茸論功行賞，升他做了百夫長，並且把他留在身邊聽用。結果又發現他不但做事積極，而且人也聰明伶俐，很多事情一點就透，非常合采茸的胃口。

加上他在這一年來樂善好施，與人和善，疾鹿上下都頗為喜歡他。他在不久之前已經升任千夫長了。

提到他，誰都願意多說兩句:“羊臉在起火第三天就追過去了。前面隻帶了幾個人，還被傷了。身邊幾人也被殺了。後來他傷好一點，又帶人去追。這回卻把人追得逃了好遠，而且他說射人便先射鹿。也真射死了上百頭鹿，差點把這些放火的人圍住了。”

聽到射人先射鹿，采茸眼睛便亮了幾分，這話著實有道理。雖然感覺不知道哪裡不對。

“怎麽沒有圍住?”采茸問。

“那些放火的人又放火了，然後趁火跑了，後來還另外搶走了我們的一些鹿，要不然……”

也就是說羊臉殺的鹿白殺了?采茸心中一痛。不對的地方便在這裡了，死的都是自己的鹿。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問道:“那他的傷?”

“已經沒事了。”

“那這追擊的一千人，便交給他吧。”采茸吩咐著。現在好像只有這個沼人用得最順手了。很多事情不知道為何總會想起他來，或者是他從不抱怨，也沒有私心?

旁人應下了這事，又問:“那其他人來南面做什麽?是準備陷阱伏擊這些放火的麽?”

采茸道:“不是，是來南面幫忙收割。通知下去，南邊所有的田地，現在開始收割，北面的人來了，也加入幫手。”

“啊?”有人驚呼了一聲。此時離正常的秋收還有半個多月，這時候就開始秋收，問題不少的:“這時候收上來的粟米是會壞的。”

采茸雖然身體弱，可還是聽到了驚呼的人是南面部分的人，心中暗歎的同時，還是回答問題道:“我聽老人說過，早收的粟米要曬幹了保存，才不會壞。我們收回來後，先放在獸皮上曬乾。”

“可，還是可能不夠吃的。”有人低聲道。

之前大家都覺得今年粟米會收成不錯，也要忙於除草，便減少了外出采集狩獵，現在大家手上其實都是沒有多少過冬食物的。

南邊的粟米地沒有被燒，食物自然足夠，但北面的人過來一起吃，那就不夠了。

“我們要進攻虎蠻嗎?”南邊的人問。

既然整個部落的人都將會在南邊匯合，食物也不夠吃了，那便不如攻擊一下虎蠻好了。這樣可以奪回勾湖北面，說不定連勾湖南面也佔據了。這就可以讓北面沒有糧食的人去勾湖上漁獵為生了。

這些道理采茸自然明白，心底有些失望之余，還是盡量表達著自己的意思:“虎蠻人善戰，我們在這種情況下攻擊他們，可能會損失不少。所以，我們還是等焙陽首領和我們一起，直接滅了他們比較妥當。”

“食物的問題，等我們收獲了粟米之後，都先不許食用。我們都留在南面，等著獸群南下的時候會獵，我們也會獵過冬。”

“會獵?”疾鹿的人眼睛一亮。

虎蠻人的會獵能鍛煉勇士，獲得肉食皮毛，不用耕種便可以幾乎一年衣食無憂，這曾是他們極度羨慕的事情。

獸群南北遷徙的時候，疾鹿自然也會參與獵殺，但因為地理位置的問題，獸群在穿過疾鹿的領地的時候沒有固定的線路，他們倒是沒有形成統一的狩獵習慣。收獲也比虎蠻要少很多，因此才要耕種來維持生活這樣。

當然，這也涉及一個付出和回報佔比的問題。之前疾鹿沒有強弓這種利器，也沒有食物匱乏到要拚命的程度，所以也沒有進行過這種組織。

而現在有了比較強的弓箭，又正好陷入食物危機，倒是適合開始的時候。

要是今冬開始組織人大規模這樣狩獵，也能和虎蠻一樣獲得足夠的肉食皮毛的話，不但北面的這些人能夠飽暖過冬，就算是南面這些人也可以過得肥肥美美的。

這是疾鹿普通人的想法。采茸的想法比他們想得還要遠些。

野獸南北遷徙，不但秋天能夠獵殺，春天也是可以的。疾鹿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鹽。只要這個冬天抓緊多挖點礦鹽出來，春天的時候再狠狠獵殺一批野獸，那整個夏天的肉食也不用擔憂了。

有這批肉食在，就算現在所有糧食被燒光了也不算什麽。

而且，只要她熬到了春天，焙陽就會信守承諾帶人幫忙滅掉虎蠻。就算焙陽失信了，有這批肉食在，她也可以召集北面的部落幫忙進攻虎蠻。

疾鹿剛學會除草，讓收成可能增加，姬林就讓人來焚燒田地了。采茸覺得這肯定是那個可惡的人察覺到什麽了。虎蠻的人高傲自大，從不把這些草籽放在眼裡，問題不可能出在虎蠻這邊。

要是疾鹿攻擊虎蠻的話，那個可惡的人以及那個姬林部落，是肯定會站在虎蠻那邊的。

所以，她需要抓緊時間了。要是讓那個人看出更多，以後疾鹿的進攻將會更難。

到時候打敗虎蠻，能夠見到他麽?采茸想著，自己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為了讓自己活得久一點，采茸又艱難站了起來。她要活動活動。羊臉說的，保持一定的運動會讓身體更好。他教過一下他的手下，效果真的是不錯的。

采茸覺得自己能活到現在，跟這個也有關系。

……

北面的森林裡，圓笑小心翼翼從樹木後閃出身來，用一把石刀頂住了錢面佯的後腰:“別動，你他娘的要是還敢追我，我就一刀子捅進去。”

錢面佯神色不變烤著身前幾條肥碩地大魚:“拿把石刀嚇唬誰啊，我穿著兩層獸皮呢，你這樣捅可捅不進去。”

兩人都是跟在林跡身邊不短時間的人，說話風格什麽的，早學了不少林跡的了。

說話之間，錢面佯將一點野紫蘇的碎末撒到烤魚上，再撒上一點鹽，烤魚的香味立刻變得香濃起來。

圓笑頹然丟下石刀，抱怨道:“那你倒是讓我緩一緩啊。你追成這樣，我都懷疑你被疾鹿小娘的千夫長收買了，要殺我邀功。”

錢面佯笑呵呵道:“那我再告訴你一個消息，你口中的疾鹿小娘正式通知我，讓我專門追你。而且她還讓我不眠不休地追，就跟你現在玩的這一套一模一樣的。所以，這可能是你吃的最後一頓好東西了，來，嘗嘗我的手藝。出來後老想啟子的手藝，自己也琢磨了一下，雖然不像，不過疾鹿的人都說好。”

圓笑奪過烤魚低頭就啃，但啃了兩口之後，立刻將錢面佯手裡以及還在火上烤著的都奪了過來，抱在懷裡了:“娘的，被你追的我們兄弟就沒吃過熟食，這些我得拿回去給他們吃。”

圓笑一張圓臉都尖了，錢面佯覺得他確實吃了不少苦，也不跟他爭搶。

錢面佯笑道:“你出來的時候沒有想過呀?你怎麽就來了呢?”

圓笑默默不語。他想起自己那時候的衝動，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一耳光。後面聽林跡說起這個戰術的時候，他也覺得應該不難，還人人羨慕。但來了之後才知道，會獵還能有人輪值一下，這個遊擊連眯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不難?他回去也會這樣告訴其他人的，下回看誰來體驗。

錢面佯勸道:“也燒得差不多了，那個小娘讓北面的人南下收割了，那邊人口更多，你們更伸展不開，要不你們回去吧?”

圓笑搖頭道:“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不能回去。”

錢面佯道:“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要做什麽，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是把他們這些田地全燒了，其實作用也不太大好不好?他們可以跟以前的虎蠻一樣會獵，照樣不會缺多少食物的。而且，我聽說采茸還想通過這個來鍛煉勇士。 ”

圓笑忽然顫抖了一下，苦笑道:“不至於吧?”

他也有些懷疑了。這是他出來前沒有想清楚的事情。要是真這樣的話，他真的在做無用功?

“不會的，這些東西我想不到，啟子肯定想到了。所以啟子肯定另有安排。”圓笑飛快改口自我安慰道。雖然他也想不清楚林跡後續的安排是什麽。但他還是決定按照計劃，盡可能把疾鹿的田地焚燒乾淨。

他笑了笑，似乎又變成了那個笑彌勒一般的樣子:“我們還是說正事吧，你這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那個小娘收買了，來勸我回去，但我是不會回去的。我們還是先說說後面的線路吧……嗯，說線路之前，能不能讓我休息兩天?我們真的累得不行了，還有幾個人身體要調養一下。”

“這個很難。”

“你就說行不行吧?不行我就殺了你。我可是蠻衛出身，不是你這種野人能比的。”圓笑撿起了地上的石刀，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

“既然這麽說，你還是殺了我算了。換個人追你，估計也不會隻給你烤魚。說不定還會把鹿烤熟給你。”錢面佯還是沒有動彈。

“別啊。我是真的要休息，算我求你。回去之後，你說怎麽樣都行。”

“這時候呢?”

“你說。”

“咳，上次你給我嘗的那種酒……”

“你殺了我算了，那酒啟子就給了一點，還是讓我們救治傷員用的。”

“那算了。”

“別……你喝完也不怕回去被發現?”

“好像說得誰沒幾個心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