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頭在路上悄聲地跟四娘說:“這才整了個‘復仇之鬥’,這怎麽得勁啊,最多也就是將他放逐。可惜不是‘血仇之鬥’。”
四娘哼聲瞪他一眼就問道:“爹也不是他殺的,憑什麽要求‘血仇之鬥’?搏命的話可是刀劍無眼,到時候是你死還是我死啊?”
見金頭理解了原因後,她又轉而說道:“說起來昨天要是沒有打通地道發現暗河,那咱們被黑棍他們夾擊之下可是討不了好的。到時候要麽是跪下屈服,要麽就都得被丟進北崗或排河裡頭。
他們這是再也忍耐不住,終於是下死手了啊!所以同這家夥就再也不能共處一邦嘍,必須得有人離開!”
“那他們用陣術圍堵咱的事……”金頭提起此事便是為了加重黑棍的罪名,城中的內鬥怎麽可以用陣術呢?
四娘便問道:“在哪裡圍的?”
金頭奇了,這不才昨天發生的事情,怎麽轉眼就忘了?他便答道:“暗河裡頭啊。”
四娘於是白他一眼,糾正道:“哪裡有什麽暗河?我也不知道什麽地道,咱家可是正經開酒肆的清白人家!”
“對,是,清白人家。嘖,可惜了。”金頭經這一提醒才想起地道的秘密不可暴露,於是就趕緊點著頭算是明白了過來。
四娘又說:“是吧,清白人家。但也正因如此,咱們就隻能驅逐黑棍,而不可對他的手下也一起驅趕。不然若是把人逼急了,懷恨之下就扯著一張大嘴巴到處傳咱家下面的事情,把城兵招來了做稽查可不好。還是得將他們收服了,再分些好處才能管得住這些知情人的嘴。
還有,暗河裡走散的兄弟也要找回來,你回去就安排人去辦吧。”
“哦,知道了。那……那個黑衣巫師呢?”金頭剛走遠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來了這件事就趕緊回身問到。
四娘站住想了想,然後不在意地說:“都被揍成那樣子也沒見對咱作出啥來,逼到那份了也就見他用黑棍子對著瘦子施術。
不過那棍子事後也被我給撿來了,在收拾東城幫的混蛋們也能‘啪啪’做響,可見就不過是個他能用我也能用的精巧玩意罷了。
這種靠著外物才能施展一點點本事的人也就那麽滴了,算是有點小本事,卻也沒特別的厲害。”
下了結論後她突然雙手叉腰笑道:“當然比起老娘還是不如啊!啊哈哈哈……!”
這副得意勁就引得街上的人們看了過來,見是靜街的母老虎在狂笑就趕緊別過了頭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金頭則是一頭黑線地往邊上挪了挪,不想同這個二貨站在一起。
笑過一陣後四娘才又說道:“不過總歸是幫過咱大忙的,所以就再不好去揍他了。記得一會給他供些好吃好喝的,然後再找個姐兒好好招待著就得了。等明日再送他一些金塊做感謝,再以後想去哪裡就去哪吧。”
“好嘞。”
在問清此事之後,金頭應承了一聲就去處理其余的應辦雜事了。四娘則是獨自一人前往公門。
這公門的位置坐落於西城,並且是坐西朝東,而非一般的在北城朝南開,是以臨近在傍晚時的光照並不是很好。據說這是在百年前立衙時的主意,為此還扒除並廢棄了北城逆亂的爵爺府舊址,取的天下皆是心向王都之意。
遠遠地就能看到公門的高牆大門,然後便也可以看老捕頭衛。只見這老貨正站在大門之外對身前的幾個手下吩咐著些什麽事情,背著手說話時卻將頭仰得老高,
隔了那麽遠都能看見他黑洞洞的鼻孔。 四娘於是就整了整身上的麻衣,想到自己是新喪了老父的,便又揉了揉眼睛,待雙眼發熱微紅之後才走了過去。
剛將手下打發走的衛也看到她過來了,就將眉角的皺紋抖了抖。但他卻沒有站在原處等著,反而是轉過身自顧地走到街角一處背街巷道裡,在那裡不吭不哈地靜靜站著了。
四娘見狀便會意,也轉身就拐進了另一處巷道,再走了幾個小路口後就轉到了衛所在的地方。
她在靠近衛捕頭三步遠的地方就停下來,然後恭恭敬敬地作了個長揖,接著就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再以雙手合捧了敬奉上去。
衛一手接過布包後就熟練地顛了顛,覺得份量不差就點著頭揣進了懷中,算是收下了北城幫這個月的上貢。
然後他仿若毫不在意地檢查起了右手的指甲,翻來覆去間似是不滿意指甲的形狀,然後才對馬四娘慢慢地吩咐道:“老馬離去的樣子實在是不體面,我都不好意思去同別人講啊!
不過怎麽說,老夫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以後你的那些手下們就得多勞你管束了,可是莫要多生是非。”
然後又對四娘笑著問道:“不過我怎麽聽說是黑棍把他送出城的?你們的關系突然就那麽好了?”
聽這老貨的第一句話就不是人說出來的,再往後也都不中聽得很。
四娘雖然咬了咬牙但還是沒發作,隻是低頭攥著手,靜靜地說道:“正要說這事的。黑棍在我父屍骨未寒之時打上門,還未通過我這家人就強行埋了我父,竟是連個喪禮都沒有的。這是大仇!
我準備‘復仇之鬥’了,並已向十個非血親之人宣誓,也得了他們的認可,現在就是要來公門作申報的。”
“哦呵?!”衛不明意味地怪笑一聲,他悠悠地笑道:“剛囑咐你莫要多生是非,怎麽這是非就趕著登門了?馬四娘,你挺乖的啊!”
四娘雖然在心中不滿地想著“我的姓也是你能叫的?”,卻依然是束手低頭,靜靜地低頭陳述道:“所以在申報‘復仇之鬥’前先來找您知會一聲的。”
衛聽完就皺了皺眉頭,剛才自己都將不滿都撂在那裡了,這小丫頭在聽到之後卻隻說是“知會”,而非誠惶誠恐地收回原話。可見她是一門心思不聽勸地想生是非啊!
衛這時才正眼看著四娘,暗惱這女娃的不恭。
真要依他的打算,其實是並不想此事發展到這個地步的。但他當然也知道馬四娘不是個蠢人,既然都這麽固執地要去做了,顯見所下定的決心真是極大的。
但是自己畢竟也沒有過得去的理由不讓四娘這麽辦,所以也並沒有去開口作出強行製止的舉動,以免遭斷然拒絕後反顯得是自取其辱。
不過他作為公門裡頭有份量的人物倒是不在乎這些人的恩怨,反正兩邊不管如何都是得給他上貢的。而且當糾紛大到了不可開交的時候,他還能作為中間人作個調停,到那時兩方當然還要再做孝敬,也都還得賣他的好。
所以真要有一家完蛋了,倒反而會是給他帶來些損失的。
衛便隻得側過身,沒好氣地對她說:“刀筆吏在裡頭,去吧。”
四娘再次恭敬地作了一揖,然後又說:“事了之後會奉上東城幫這個月的。”
她的這個意思是打定了徹底驅逐黑棍,並吞並東城幫的決心了,那以後東城幫的上貢自然也會落在她的肩上。
看在四娘這也不算是徹底狂妄,還算是有點上道的份上,衛就隻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了這處背街的巷道。
待衛離開此處之後四娘又等了一會,然後才走另一巷子進入正街,打從大門邁進了公門的衙署之中。
她找到刀筆吏先是一施禮,並在說明原委後交納了兩金,然後便在其辦公的幾案前跪坐下靜靜等著。待那吏員在竹冊上刻下了‘復仇之鬥’的申報記錄後,這才再一施禮離開。
當四娘順原路回到家時,卻看到那黑衣人傻呆呆地坐在院內望天,還在失神地自言自語著什麽外邦話。她於是也跟著抬頭向天上望去:“兩個月亮,這有啥奇怪的啊?”
不解地嘟囔了一句後就搖搖頭,然後便走進屋去了。
王濤則是頭腦一片混亂地發著呆,繼續坐在那裡抱頭喃喃地說道:“兩個月亮,兩個月亮……我……我這是到外星了?”
“兩個月亮!?”剛剛不看還好,四娘等進屋後才突然驚覺,今日竟是有兩個滿月的雙月之夜!
每個月腹內的痛苦已經夠令她恐懼的了,而雙月柔和明亮的月光在她看來則是帶著獰笑而來的!小腹之處彷佛突然被插進一雙帶著惡意的大手,猛地就攥住了那裡,讓她疼痛得是冷汗直流。
她不由得懊悔了起來,這報仇也要看日子啊,自己怎麽就腦子一熱選在了今天?
然而誓言已經是立下了,派出去傳播消息的人們也都陸續地回到了院子裡做匯合,可見這消息已經是滿城皆知的事情了!
眼下這幫弟兄們到這院中雖沒看到四娘,卻是見到了新兄弟的異狀。這些人閑著也是閑著,於是也被引得都抬起頭看向天空,卻只見除過常見的雙月和漫天的繁星之外,再無其他奇怪之處。
正當大家摸不著頭腦的時候, 竟有好事者突然戟指天上的某處言道:“那裡!那裡是不是有艘船啊?還有幾條船槳在劃著哩!”這本是他逗悶子的閑話,本身就是在閑扯。
沒想到真就有憨直者信了他的,還再次抬頭去細瞧觀看,並不住嘴地問:“哪呢?哪呢?我怎麽沒看到?”
“呵呵……”院中的幾個閑人就捂著嘴偷笑了起來。
其中便有一人不知是如何心思,竟也應和著說道:“就那兒啊,黑的底,金的蓬,那扯的帆也是金的哩!”仿若他真的就見到了似的。
“哦?怎麽你們都看到了,我卻沒看到呢?”另外有原本在聊些別的事的人聽了他這麽一說,便也仰首舉目望天,還奇怪地問道。
“那裡,那裡,你看啊!”
“哪兒呢?”
這院中馬上就充滿了噪雜之聲,大家夥一下子就鬧騰了起來。也不知他們中誰是在裝傻起哄,誰是在真傻得應和。
這些動靜的都被坐在屋裡的四娘聽到了,她捂著肚子卻是越聽越氣,
本想著營造了義戰的氛圍能讓大家正經起來,自己才好帶著這些兄弟們去圍了那黑棍家發難。到時候靠著大義之名以及這股子悲憤的氣勢便可絕了某些想要搗亂之人的插手念頭。
到時候真要有人敢插手便是公然干涉已申報過的復仇儀式,自己立刻就可以向公門申訴將其放逐!豈不美哉!
但如此對自己有利的這股肅穆之氣,卻因為這外邦人莫名其妙的做派,和這些不著調的幫眾們起哄,竟一下子就被衝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