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大明軍營。
數通鑼鼓聲後,所有將士頓時停止歡呼,作為朝廷欽點的北征指揮使耿攸軍,盡管此時憂心忡忡,但還是要做出一副勝利者姿態。
這慶功酒還是要喝的。
此次北征首戰,朝廷大軍死傷千余人,但敵軍一萬兵馬幾乎全軍覆沒:除了主將與先鋒阿帖木兒外,剩下不足五百人,與當初想象大破明軍的初衷相差甚遠。
此外,敵軍派出五千兵馬作為支援,只是攝於宗武那支突襲的人馬,韃靼各部軍心不穩、首尾難顧,雖將主將與先鋒等人救出,但卻折損兩千余人。
傷亡慘重……
首戰告捷,朝廷大軍自要慶賀一番,行軍打仗,都是拎著腦袋行走之人,殺敵製勝自是不必說,可論功行賞更是少不得。
首戰折戟失利,韃靼部各級頭領被召來連夜議事,與之前力戰的主調不同,如今不少人建議暫避鋒芒,而一向主戰到底的阿帖木兒等也因身負重傷,一時隻得忍了下來。
次日午後,敵軍相繼拔營後撤一百裡,看來短期內是不會有大的動作。
而朝廷耿攸軍所率之部,根據之前的部署:硬是冒險率五千精兵繼續攻打,做出一副不久朝廷將有大軍來援的架勢,似乎這場戰役才剛剛開始。
原本就打算試探一番的韃靼部更是避而不戰,盡管為此又損失近三千的人馬,可堅決以退為主、以守為主,幾乎不戰。
吳軍師建議:目前敵我動向不明,敵軍後撤百裡,其動機更是不甚清楚,貿然進軍恐有危險。況且繼續向北:無論地形、氣候、將士生活習性,甚至於糧草供給、後方支援,皆是對敵軍有利,而對我軍不利。
據此,耿攸軍下令:我軍繼續原地扎營,沒有命令不再貿然出兵,當地州縣備好糧草軍械,以備隨時再戰。所有陣亡將士全部運回,負傷軍士全部醫治,傷情得以控制之後,先行回京。
可接下來的戰事如何部署,隻得等朝廷新的旨意。
其實,大戰之後,耿攸軍便立刻派人快馬加鞭將戰報傳到京城,算著日子,早就應該見到傳旨之人,可北征大軍卻遲遲未收到旨意,無奈之下大軍隻得原地待命。
“弟兄們,此次我們首戰告捷,殲敵一萬五千余人,本官定會向朝廷上奏,為各位請功”,燈火之下,耿攸軍高舉酒杯,大聲喝道:“來,為我大明之威,滿飲此杯”。
好……
這時,吳軍師立刻上前吩咐左右:“叮囑將士們,隻得飲三杯,之後各自原地待命,小心敵軍偷襲”。
回到營帳,方才意氣風發的耿攸軍臉色立刻暗淡下來,見吳軍師進來,他急忙起身問詢:‘怎麽樣?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兄弟們有信沒?宗武他們有音訊嗎?’。
“沒有……”,吳軍師臉色深沉、隻得微微搖頭:“派出去打探的兄弟,算上這一撥,已經是第四撥了,依舊沒有林百戶他們的消息”。
“我的先遣隊、我的宗武兄弟、三百位好兄弟,完了……”,耿攸軍才飲一碗,重重將酒碗摔碎。鐵骨錚錚的男子,此刻卻眼中淚花閃爍:“是我對不起你們啊……”。
吳軍師見狀隻得上前安慰:“據敵軍俘虜所說,宗武那支先遣隊拖住大股敵軍,殺敵竟達兩千之余,韃靼部恐他們之後再有援兵,更不敢輕舉妄動。
據此,先遣隊牽製敵軍一萬有余的兵力,即便兄弟們遭遇不測,那也是立了天大的功勞,兩軍陣前,死傷是再所難免,大人不必自責……”。
耿攸軍此刻哪裡還能顧得上這些,他質問道:“朝廷傳旨意的人還未到嗎?”。
“沒有,”吳軍師依舊搖搖頭:“我吩咐過了,向南一百裡都派了我們的弟兄,只要信使朝北而來,立刻就可到達軍營”。
末了,他補充道:“或許,下一步戰事,朝中文武還要議議,畢竟此事事關重大”。
“議議,議議?天天議,能出個屁”,耿攸軍一臉不悅:“再議下去,敵軍早就逃之夭夭了”。
……
京城、大殿之上,眾文武正在議事。
兵部尚書:“我軍以一克十,一千之余的傷亡,卻殲敵一萬五千之余,首戰告捷,如今我軍士氣大增,正好可一鼓作氣,乘勝追擊。以臣之見,立刻向北增援五萬兵馬,再破敵軍,定能保我北方二十年安穩”。
“對,有理,有理啊……”,底下立刻一陣附和之聲。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議。
不用說,這些都是主戰一方:自南倭來犯之後,朝廷大軍許久沒有這樣的戰績,如此再戰,既可鼓舞士氣,更能挫傷敵軍。
從用兵之道而言,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朝廷久拖不決:援兵遲遲不到、糧草遲遲不到,那勢必會令耿攸軍部將士士氣大減,若那時要再戰,其戰鬥力豈可同日而語?
很明顯,目前的局勢再明白不過:主戰一方並未佔據絕大多數優勢,兩方僵持不下,才是如今這個局面。
眾人議論紛紛,嘉獎帝卻並不言語,北征首戰的軍報就在桌前,他已看了多遍,只是今日恐怕要做個了斷了。
這時,後軍都督府同知戎一昶環視左右,而後微微上前奏請:‘方才兵部所言,臣實不敢苟同。此次我軍大破敵軍一萬五千有余,可謂大獲全勝,想必那韃靼各部早就對我大明將士聞風喪膽,莫說二十年,恐五十年之內,都不敢踏進我大明半步’。
“對、對,說的對啊”,此言一出,同樣有人附議:‘我軍才一萬的兵力就讓敵軍聞風喪膽,若是派出十萬兵馬,那還不是將韃靼徹底踏平?’。
咳咳,見有人附和,戎一昶立刻繼續道:“如今年關將至,天寒地凍,漠南尤甚,調兵遣將不易,糧草供給更不易,想我大明將士都是肉體之身,若是貿然北進,唯恐遭遇敵軍奸計,實無必要,更無勝算的把握”。
“有理,有理……”,底下又是一陣騷動。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種場面總是少不了戶部的主官。
見兩方如此爭執,戶部一名侍郎立刻上來湊熱鬧:‘臣雖不懂兵法戰事,但自古打仗離不開銀子,如今我軍僅這五千騎兵耗費甚巨,若是再北調兵馬,豈不是開支更大?我軍尚且如此,更何況敵軍呼?
若是戰事曠日持久,勢必令國庫空虛,百姓遭難,我軍大勝尚且如此,敵軍更不可能支撐下去,故此……’。
咳咳,戶部侍郎乾脆道:‘臣建議:先撤軍,反正這次我軍大勝,也不算丟大明顏面,之後我們再節流開支、充盈國庫,三五年之後,再戰,必勝’。
果真是戶部侍郎,算帳如何暫且不說,這用兵之道確實不怎地:等個三五年讓國庫充盈,敵軍就不會壯大嗎?
若非腹背受敵,亦或國庫嚴重空虛,壯大自己的同時讓敵人壯大,實屬不妥。
顯然,大明目前還不到這種境地。
更何況,國庫何時才能充盈到讓這幫人不再以此為借口?花銀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大興土木,賑災祭祀,還有像嚴氏這種蛀蟲,時時事事都侵吞著國庫的銀子。
想必,那些人只是用此次北征不大不小的勝利,換取短暫的太平而已。
至於北方之患,到底是十年太平,還是二十年的安寧?那或許就不是他們這些人考慮的。
或許,十年之後,這裡不少大臣就要告老還鄉,若再起戰事,就是後來文武百官的事了。
高官厚祿、榮華富貴,能享一日是一日,戰事一開,無論衝鋒陷陣,還是押運糧草,都是個難以圓滿的差事,弄不好還得受罰。
既是出力不討好,又有誰願意趟這趟渾水呢?
不用說,一番商議,最後卻是主和一方佔了優勢,好好的一次機會,就這樣白白溜掉了。
只是,可惜了在漠南苦苦等候旨意的耿攸軍部。
還有,至今下落不明的宗武,以及那數百位敢死之士。
……
一大早起來後,仲逸與仲姝分兩路行動,除樊文予外,仲逸再次去文府找文泰,禮單之事必須要向外叔公稟明,才能做最後定奪。
當然,他也不忘打聽北方戰事,並且刻意提到師兄宗武的名字。
出了小院後,仲姝徑直來到袁府,打聽北方戰事,袁若筠倒是滿口答應,可如今袁煒還未從朝中回來,看來只能等晚上回來才能知曉確切消息。
傍晚時分, 樊文予、文泰這邊終於來信:‘朝廷的旨意:不再增兵,不日之後,耿攸軍部五千人馬將全部撤回’。
袁若筠所得到的消息亦是如此,仲逸與仲姝二人這才松口氣:北征首戰告捷,想必師兄又立大功,不日回京後,必然會得到賞賜。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此處是京城,人們關心的往往是整個戰局,而對於遠在漠南的戰事細節,卻並不知情。
譬如,那支功不可沒的先遣隊,下落如何?
……
仲姝早已為仲逸備好回揚州的所需之物,連同為眾人所帶禮品。按照他們打聽的消息:耿攸軍部不日將班師回朝。作為師弟,仲逸也可安心啟程了。
仲姝特意叮囑:回京之時,務必要去趟凌雲山,上次師父離京之時發話:各人以‘凌雲山’為題寫一篇文章,此刻二人皆已完成。
如仲姝所說,仲逸那份寫好後由她謄寫,如此一來,筆跡卻是一模一樣。
夜深深,月微微,冬夜漫漫卻無眠,窗外白霜幾多寒,思念如潮永不斷。
揚州府、洛兒,我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