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仲姝剛剛用過晚飯,仲逸還未回來,看樣子又是去了外邊的酒樓或菜館之類。
飯後一杯清茶、茶香四溢,靜謐的小院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仲姝尋聲走向屋外,心裡卻是一陣納悶:“仲逸回來從不敲門,這來人會是誰呢?樊文予還是羅英?”。
“師兄?果真是你嗎?太意外了”,才開門,仲姝便看出了宗武的臉龐,真是太意外了。
“朝廷要北征,從各地挑選了數十名千戶、百戶,我便是其中之一,明天一大早出發,順便過來看看你們”,宗武望望裡屋的燈光:“師弟呢?”。
仲姝立刻領會:師兄此次進京是奉命而來。
“他呀,不是在當鋪就是找人喝酒去了,按照以往的習慣,他很快便回來”,仲姝勸道:“師兄莫急,時間來的及,先進屋再說吧”。
“騎兵?如此短時間組建的這支人馬,能行嗎?韃靼以遊牧為生,人人善騎射,恐難敵,況且……”,聽宗武說了事情的經過後,仲姝面露難色:“況且,你從未去過漠北,這馬戰不同於與倭寇作戰”。
忙了一天,還未來得及喝杯水,宗武“痛飲”一番,向師妹笑道:“正因為此我更要去了,此次北征之後我便是熟悉馬戰的人,以後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多了”。
師兄妹二人就此說說笑笑,仲姝將樊文予上次給的一壇老酒拿了出來,廚房正好有熟肉,師兄好不容易來趟京城,無酒不成宴。
片刻後,院外傳來了那熟悉的腳步聲。
不用說,是仲逸回來了。
木炭燃起,屋中再添幾盞油燈,照的明明亮亮,三人說說笑笑,仲逸與宗武連碰幾杯,仲姝急忙為他二人斟酒。
天大的事,還是擋不住師兄妹三人的相見之情。
宗武將在都督府得知的所有軍情全部告知仲逸,其中大多是北方各地,尤其是敵軍一帶的州府縣上報的軍情,頗具參考意義。
“據我看,此次北征並沒有這麽簡單”,酒過三巡,仲逸便放下酒碗,師兄時間緊,稍稍敘舊便直奔主題:“近十萬的韃靼南遷,其中有軍士,也有婦孺,匆忙間準備不足,這絕非用兵之道”。
“如何不是用兵之道?他們將附近的子民殺戮,這一定是有備而來”,宗武深信不疑:“皇上都下旨了,還能有假?直接開戰便是,至於那些婦孺,或許就是個幌子,糧草稍後就到”。
“師兄此言師弟並不讚同,誘敵深入有多種方法,拿自己妻兒老小,且人數如此之多,恐非兵者所為”,仲逸更是相信自己的判斷:“至於殺戮我大明子民,或許只是迫不得已,那糧草或許壓根就不會過來”。
宗武放下酒碗,一臉不解道:“你是說,這些韃靼南遷是另有原因,根本不是衝著我大明來的?”。
仲逸望望師兄,再看看仲姝,他緩緩起身,語氣似乎柔弱了些:“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但從各地上報的軍情,種種跡象來看,或許他們內部出現什麽變故,若這樣的話,我們不能貿然進軍”。
“內部變故?”,仲姝見他們二人如此分歧,她卻聽的明白:若是他們內部發生變故的話,不是正好給了朝廷大軍機會嗎?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內部不合,必定無法統一迎戰,師兄們此次北征,或許正可一舉兩得。
“說的好,師妹,你以茶代酒,和師兄碰一個”,宗武與仲姝好不容易意見統一,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見師兄師姐如此,仲逸隻得怏怏舉杯獨飲:“若是如此,我們何不讓他們內部消耗?到時,他們便是鷸蚌,我們做漁翁如何?”。
宗武急忙擺擺手:“師弟,你說的那是朝務,我們只顧戰事”。
仲逸一時無法說服師兄,隻得另辟蹊徑:“據我看,北方之患,不僅僅是韃靼,師兄你不要忘了,成化三年,董山反叛,朝廷派趙輔率軍五萬,兵分三路進攻建州女真,成化之役雖是我軍大勝,可如今是什麽局面,你應該比我清楚?”。
“建州女真?”如此一說,宗武心中大驚:“師弟此言何解?莫非此次韃靼犯事,與他們有關?”。
仲逸將擺擺手,他再次搖搖頭:“這個我就不得而知,請師兄一定要記住:我大明的北方之患,絕不僅僅是韃靼”。
“若是女真有異心,連他們一塊滅”,宗武對師弟不得不刮目相看,通盤謀略,確實如此。
如此一句,也只是為自己找個台階下而已。
一直再未言語的仲姝上前勸道:“師父曾說過,戰前準備所用的謀略一點都不必兩軍陣前少,如今局勢太過複雜,師兄此次還以弄清虛實為重,真正的大戰還未開始”。
“對,師姐說的好,大戰還未開始”,仲逸繼續道:“現在有三方勢力,除我大明外,還有韃靼、女真兩部,兩者都是勁敵”。
“對於韃靼與女真二部,既不能簡單奉行‘剿’與‘撫’,更不可輕易看二者相鬥。若不能巧妙駕馭,必會釀成大禍”,仲逸冷冷道:“到時,就不是數千騎兵可以解決的了”。
“師弟果真想的遠,你應該入仕,做個文職”,宗武突然想起了上次來京時說過的事:“對了,那捐納的事進行的如何了?到時我們一文一武,共同為朝廷出力,那才叫不負凌雲山的威名”。
“威名?除了我等,世上有幾人知道凌雲山?”,仲逸笑道:“捐納之事正在準備,上次師父已安排妥當,只要時機成熟,便可行事,到時小弟我,定為師兄做好後方糧草軍械之事”。
哈哈哈……
出了小院後,原本信心滿滿的宗武此刻變得有些惆悵起來,他微微有些醉意,師妹與師弟的話仿若還在耳邊縈繞,難得來趟京城,就要匆匆分別,下次見面又是何時?
“不管如何,我定要奪得頭功”,宗武抬頭仰望微微朦朧的月色,心中卻是暗暗起誓:“摸清底細也好,兩軍開戰也好,老子定要讓這幫人記住我大明還有能征善戰之士……”。
次日清晨,天還未大亮,一隊人馬悄悄出了城。
二十一人,皆是單人單騎,化作商人過客,看上去極不顯眼,悄無聲息,絲毫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弟兄們,此次我們作為北征先遣隊,肩負重任,大家務必聽從我的號令,同進退、共患難”,城外一塊空地上,宗武指著遠處的朝陽,大聲喝道:“出發、北上”。
霎時間,一陣馬蹄聲響起,路邊一道塵土飛揚……
太陽漸漸從東方升起,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沿街各家店鋪紛紛開門營業。夥計們灑水掃地、擦桌擺凳,飯館酒樓屋頂煙囪冒起陣陣青煙,冬季來臨,城中依舊那般熱鬧。
普通的日子,普通的生活,又是一日,就這樣開始了……
吃過早飯後,仲逸並沒有著急去當鋪,昨晚師兄匆匆一別,如今已奔向北上的道路,二人雖不能同去,但心中難免牽掛。
“此次北上,師兄隻帶二十騎,他雖善騎射,但並未參與過馬戰,敵軍人數太多,我還是擔心……”,仲姝一直念叨著,大有拔劍一同前往的跡象。
仲逸卻不以為然道:“生死有命,十萬大軍也有戰死者,一人前行也有活下來的,師兄有勇有謀,況且有沿路各府縣供給糧草,在大軍到來之前,他們是不會正面迎敵的”。
“師姐,你今日可以去袁府找袁若筠”,仲逸若有所思道:“我們對北方局勢知之甚少,你可以找些書冊或圖紙來”。
仲姝點點頭,但她還是面露難色:‘這些東西?袁府有嗎?’。
仲逸歎口氣:‘試試看吧,死馬權當活馬醫吧,人家畢竟是朝廷的禮部侍郎,門生故吏遍天下,保不準呢……’。
“也好,反正有些日子沒見這位大小姐了,都有些想她了”,仲姝見仲逸正欲出門,隻得安慰他幾句。
來到大街之上,仲逸覺得一陣寒風逼來,這該死的天氣說變就變,感覺都沒有來得及準備,就看不到樹上的黃葉,光禿禿的,心裡感覺少了什麽似的。
“少東家來了”,老薑頭一如既往的打聲招呼,天氣涼了,他也穿上厚厚的棉襖,回到屋中才將帽子摘下。
來到當鋪後,仲逸隻覺一陣暖意撲面而來,入冬後,羅英便吩咐兩個夥計點上了木炭,紅紅的炭盆,立刻讓店內與街外判若兩景。
孫管事又是一陣噓寒問暖,之後便回到自己那張小木桌前,來若當鋪有些日子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這位記帳先生心裡自然樂的不行。
雖是為羅龍文所派,但畢竟還要與仲逸這位少東家處好關系:保不準以後他被重用,巴結還來不及呢。
“羅英,你隨我來趟裡屋,有事”,仲逸心中惦記著藥鋪,反正當鋪閑來無事,不用他插手,藥鋪才是關鍵所在。
二人正欲進屋,卻見一名男子匆匆走了進來。
“這裡誰管事?”,男子進來後環視四周一番,朝櫃台的老薑頭喊道。
此人三旬之余的年紀,中等個子,身體微微發福,長得白白胖胖,兩撮小胡子,一雙小眼睛,看似富貴人家。雖一身布衣,卻是頗為講究,一把折扇,倒是與這冬日寒意格格不入。
“老朽是這裡的掌櫃,”,老薑頭指著仲逸微微道:“那位便是我們少東家”。
來人望望眾人:“老伯可是姓薑?這位想必是仲少東家吧?”。
見眾人有些詫異,那人便繼續道:“這位想必大約就是孫管事,大家莫要驚慌,我是經人介紹才來的咱們若一當鋪”。
哦,原來如此……
羅英心中一陣竊喜:一定是樊大人介紹的,看來今日又有銀子賺了。
數米之外,仲逸捕到一絲氣息,他一時說不清到底為何,但能隱隱察覺到其中之意,與以往任何投當之人不同:來者不善。
“勞煩你老人家看看,這個,能當多少錢?”,來人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慢慢放到桌上。
見來了買賣,老薑頭急忙從來人手中接過,緩緩打開,卻見一塊硯台,他兩眼細細盯著手中之物,二目沒有一絲余光,全部聚在眼前的物件上。
老薑頭兩眼發光:“片狀硯鋒,魚子紋,粒度細,微粒分布均勻,浮雕再現、造型渾樸,做工相當了得”。
“歙硯,也叫歙州硯,四大名硯之一,素有發墨益毫、滑不拒筆、澀不滯筆的效果,是讀書人的最愛,也是不少珍藏愛好者的心愛之物”,老薑頭心中暗暗稱讚。
歙硯的製作材料為歙石,一般需要數億年的地質變化才能形成,其中一些礦物、炭質極為難得。
老薑頭細細看著這塊做工精細的硯台,硯台左上角用歙石作成一個小托作為裝飾,石托之上一塊羊脂玉作成的“小山”,“山中”一個“小亭”,亭子頂上竟是一塊紅紅的寶石。
灰黑硯台、羊脂白玉、紅紅寶石……
這是何人想出來的,為何要如此大手筆?
“乖乖,又是何人做出如此精巧絕妙之物?”,從事這行多年的老薑頭知道數雙眼睛正盯著他,他盡量保持淡定,但心中卻不免大吃一驚。
“保守估計,八千兩”,老薑頭差點要喊出來了,只是他心裡盤算:“如今這孫管事管著帳目,每月的紅利悉數被分掉一半,剩下的現銀恐怕就要被這塊硯台拿下了,這個月還怎麽收當?”。
“要是少東家一人在就好了”,老薑頭心中有些不悅:“這麽好的一樁買賣,還要分一半給人家,於心不忍……”。
“哎, 老伯,看的如何?到底能當多少銀子?”,來人笑道:“不是晚輩說笑,你懂不懂啊?”。
老薑頭立刻沉下臉:“你說,這個要當多少錢?”。
那人似乎並不急著估價,而是繼續向老薑頭問道:“那你倒是說說,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一向刻板的老薑頭幾乎是與世無爭,唯獨別人說他不在行這一點他受不了:“歙硯、羊脂玉、紅寶石,是也不是?”。
“行家啊,晚輩冒犯了”,來人笑道:“那就請老伯給估個價吧?”。
見孫管事已圍了上來,仲逸也朝這邊望著,羅英更是幾乎要鑽進櫃台了。
“八千兩,折價一半就是四千兩”,老薑頭暗暗盤算一番,緩緩伸出右手,豎起四個指頭。
見孫管事一臉喜色,老薑頭心裡不悅,又趁機收回一個指頭。
“三兩?”,來人一臉輕松:“好,三兩就三兩吧”。
“嗨,原本以為是個大買賣,竟然是個贗品”,羅英與那兩個夥計搖搖頭,沒好氣的離開了櫃台,嘴裡卻念叨:“幾兩的東西,看著卻精細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