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幽谷、蒼翠蔽日,幾隻雲雀正用它們鳴囀動聽的聲音盡情吟唱,聽到聲響便立刻收翅停奏,而後驟然從地面垂直飛衝上天,像一隻急速脫離強弓的箭頭。
立於高空稍作浮翔後再次疾馳直上,高唱入雲、載歌載舞。
雲雀鳴飛所過之處,崇山峻嶺連綿不斷,偶有石山石壁、山泉溪流相映,層層雲霧繚繞仿若仙境。
良久之後,這些砂棕色的鳴禽雙翅上展而後突然收起,便驟然下落。
當它們再次站穩之時,腳下踩的卻是一個精致的小木亭。
亭中一位老者正在煮茶,旁有鐵棍支架,木炭火盆上空懸一個小水壺,壺嘴熱氣冒出,周圍一陣“嘶嘶”之音。
只見這位老者身顯清瘦,羽紗頂綸、發須白如雪雲、行似流水,無風自逸。眉峰微蹙下一雙深沉睿智之眸,猶如深海中一波清水,淨澈卻未見底。腰中一條淡色束帶,身披一件紫雲薄煙紗,手中一把長羽扇。
此刻他正氣定神閑、悠然品茗,好不自在。
水壺旁一張石桌,桌上刻有棋盤,盤面已有黑白落子。
老者放下茶杯,細細盯著棋子,若有所思狀。舉一白子欲落,卻又收回,似有不妥,最後歎口氣,搖搖頭便將棋子放回壇中。
原來,他正與自己對弈。
“師父,師父,”一陣急促之聲打斷了老者的沉思與四周這片安靜:“你快下山看看吧……”。
說話的人叫仲啟,一個十來歲模樣的男孩,一身淺灰色的單衣甚是合體,背上一把寶劍,長短適中,從他的身段和劍鞘的長短來看,應是專門為他打造。
少年雙眸明亮,臉龐俊朗,吐字清晰,腳步輕快卻未見慌亂,看樣子當非普通人家出身。
未等少年說完,老者道:“啟兒,何故匆忙?河邊發生什麽事了?”。
仲啟詫道:“正是,可師父如何得知?”。
老者沒未應答,仲啟低頭看看自己雙腳濕漉漉的鞋子,這才明白過來。
“徒兒和帶著師妹去河邊撈完魚,正欲起身上山,卻見河邊由北向南飄來一艘小船,船上不見人影,我們好奇便劃船過去……,沒想到船中躺著一個人”,仲啟一字一句道。
老者聽罷依舊一言不發。
仲啟隻得繼續道:“船中所躺之人是個不到十歲的男孩,且從他臉色和脈搏來看,應是大病未愈,若不及時醫治,恐有性命之憂”。
老者沉思片刻剛欲起身,卻又似心有所想,再次端詳石桌上的棋盤,再次舉起那顆白棋,而後穩穩落子。這才起身對少年道:“走,帶為師去看看”。
“師父,你快過來看,這個人快斷氣了”,仲啟的師妹看到師父急忙喊道。
很明顯,她沒有師兄仲啟那份淡定,此刻已慌亂了手腳。
一張蒼白無力的臉龐消瘦如柴,與腦袋同樣瘦小的身軀映入了老者的眼中:從骨架來看,小男孩身體尚可,可消瘦的厲害。
老者明白:此乃身患重病或體力嚴重消耗所致,或是短期內遭遇重大變故。
久未進食,清水難覓,小男孩額頭竟依舊汗珠滲出,老者摸摸他的額頭,手腕處探探脈搏,口鼻下那微弱的氣息……
“仲啟,上山告訴你穆大娘備些青菜粥,另外備些上好的金銀花和穿心蓮,藥箱裡有”,老者言畢,仲啟立刻調頭而去。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為這個小男孩喂水,可都剛到嘴邊,卻從嘴角流了出來。
她著急的望著師父,嘴裡喃喃道:看樣子他快要死了,為何連水都喝不進去?
老者將小男孩輕輕扶起抱在懷中,將頭微微上揚,輕輕打開小男孩的嘴巴,小女孩急忙再次將水送到他的嘴裡。
看到小男孩喉嚨微微聳動,小女孩明白:水終於喂進去了。
“上山吧”,說完老者將難難背起,他舉止輕松、自然,全無費力之感。
又是一日之晨,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床邊,窗外的雲雀開始一日之首唱。當這個大難不死的小男孩再次睜開眼睛之時,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欣喜若狂的小姑娘。
“終於醒了,你可知你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菜粥和藥水都是我喂得,穆大娘還為你換了幾次衣服和被褥呢”。
話剛說完,這個小姑娘便跑出屋子:她要將這個消息告訴師父。
小男孩驚奇的環視四周:乾淨整潔,光線充足,牆邊的大櫃子被分成很多小格子,一張方桌,四條木凳,乾淨簡潔,大小適中。
自己的床單被子,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摸摸自己的衣服,如被子般乾淨、嶄新如錦,倍感舒服。長這麽大,他從未見過如此做工細致與用料考究之衣物。
“該用飯了,稍後我師父過來看你”,小姑娘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她手裡拎著一個食盒,徑直走向方桌前。
一隻雞腿、半盅雞湯、一碗菜粥、一枚雞蛋。
“這,這是哪裡?我,你,我怎麽會在這裡?你,你是誰?”。
看到桌上的飯菜,小男孩確實也需要飽餐一頓了,但作為一個年紀尚清、未出過遠門的他來說,還是有些怯場。
小姑娘淺淺一笑:“我叫仲姝,此山名叫凌雲山,我師父凌雲子。三日前我與師兄去河邊撈魚時遇到你,當時你得的了重疾,之後是我師父救了你”。
只見這個小姑娘膚如白雪,一身白衣白靴宛如流雲,腰間一條淡藍色花紋束帶。絲如浸墨、唇如櫻花、明眸皓齒,言語笑談間兩個小小酒窩微現。
小女孩與自己年紀相差無幾,隻是口齒伶俐、舉止大方得體,這讓他這個從未遇過陌生人的小家夥羞愧難當、尷尬萬分。
“那多謝救了我,我……”,沉默片刻,小男孩終於開口。
救命之恩,最起碼的感謝總是應該的,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呢?
“不必謝我,是我師父救了你,你也不用做什麽。這裡的東西不能亂動,也不能隨意進入別人的房間”。
小姑娘看到他的窘樣也怪不自在的,於是準備出門:“你還是快點吃飯吧,不然師父會責怪我的”。
“你叫什麽名字?”,不知為何,小男孩突然想到問這麽一句話。
小姑娘停住腳步:“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難難,我叫難難”,他用義中村人的口吻答道。
小姑娘忍不住笑出聲來:“還有這樣的名字?真有意思……”。
房中再次只剩他一人,難難腦海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妖婆?老姑?田二叔?義中村?大白駒?還有那艘小木船……
桌上的飯菜飄出的香味刺激著他的鼻子,難難抿抿嘴:管不了那麽多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隨手抓起一隻雞腿狠狠的啃了起來,還未嚼完,另一隻手卻端起了雞湯……
中午時分,難難被仲姝帶到凌雲山中唯一的亭子下。
凌雲子坐在他的面青, 左邊立著一個比自己略大一點的少年,而仲姝已經站到了老者身後右側邊上。
“你是誰?是哪裡人?為何會在船上?”,仲啟先說話了。
從未見過這等陣勢,難難心裡盤算著:從他與仲姝剛才的對話來看,這些人應該不是壞人。
不然豈會救他?還會給他飯吃?
將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隻是告別大白駒後的經歷,難難自己也說不清楚……
仲啟與仲姝聽的入神,卻未能完全理解其中之意,生活環境差異甚巨,個人經歷截然不同,也是情有可原的。
凌雲子一言未發,這讓難難甚為不安。
“那麽,你接下來有何打算?”,凌雲子終於開口了。
怕什麽來什麽,難難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卻是這樣說道:“我,……我的大白駒也掉進河裡,所以……”。
“師父,要不就把他留下打雜什麽的,幫穆大娘做飯摘菜也行……”,一旁的仲姝卻開口了。
仲姝此言還有一層意思:平時山中隻有她與師兄,實在太悶,留下難難可以熱鬧一些。
師父平時對他們管教甚嚴,收徒規矩更嚴,仲姝此言,已超出她的“范圍”了。
“師父,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難難並無獨立生存能力,求你讓他給穆大娘幫忙打雜吧”,大概是為了支持仲姝,仲啟也向師父求情。
凌雲子聽完後哈哈大笑,而後便是老頭與小孩的說話方式:看到了沒有?兩個徒兒已替老朽做主了,再不答應可就說不過去嘍。
一塊石頭暫時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