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漸褪、暮色徐徐,天地相接之處,一道淡紫色的暗光彌漫於遠山昊蒼之間,宛若薄霧浸雲煙。
月光之下,陣陣晚風掠過,竟有絲絲涼意。
村口數隻火把亮起,深受瘟災困擾的義中村民再次聚到一起,今日他們要送一個人離開此地。
永遠的離開。
一名老者上前道:“難難,神婆說你不可再留在村中,否則,村中人會遭受更大的災難……”。
“不,神婆之話不可信,要我老姑說話”,難難拚命反抗,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那個神婆眼中的“惡人”,更未想過因此就要被驅除出義中村。
“她不會來了,難難,義中村人對你有恩,你可不能做對不起鄉親們的事啊,求求你離開此地,將那些瘟神惡魔統統帶走吧”,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似乎還在念及舊情。
“我如何對不起鄉親們了?”,難難不服的問道。
“若你真為村民好,就趕緊離開此地,永遠不要再回來……”那名老者重申道。
舉手投足蹙眉間,難難突然覺得:老者似乎與那神婆有幾分相似之處。
好嚇人……
“哼,該死的老妖婦”,此刻,難難恨死那個人非人鬼不鬼的妖婆了。
“不,這些不是我帶來的,病災不是,惡魔也不是……”,難難極力辯解。
隻是他並未想到,此刻的龔王氏家裡,也是亂成一團。
“娘,平時大事小事都是你做主,但這次兒真的不能再聽你的。當初你說要收養難難,我和爹二話沒說,這麽多年過去了,可現在是村裡人容不下他……”。
龔家柱跪在龔氏面前,這次他終於不再惟命是從了。
牆倒眾人推,平日一向不好管事的的龔老頭,今日卻一反常態:站到兒子這邊,且態度非常堅決。
隻是不知,他們二人真擔心神婆所說,還是因為當年留下那些銀子,不夠花了?
此次神婆所言,豈不是給他們打發難難的一個口實嗎?
若隻是自己老頭與兒子反對則罷,龔王氏此刻面對全村人的極力反對,本就舉步艱難,可這偏偏又遇到個神婆,畢竟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少力量……
該如何向表哥交代?
後來,有村們來到她家,竟向龔王氏危言聳聽道:“也聽說別處發生過此類怪事,人家會把視作罪魁禍首之人吊起來,活活燒死”。
活活燒死
……
就這樣,在無望與無助中,龔王氏最後也沒了主意……
難難是注定要離開了。
後知後覺、不知不覺,以本能為主導的思維有時看似利己,實則自己都不知內在荒謬之處。
而義中村如此抉擇,皆是因愚昧與軟弱。
人,不該左右別人的命運。可無法阻止別人左右自己的命運,那一定會很慘。
而更慘的是:不知別人何時或因何事,而左右你的命運。
難難就是這樣,此刻他的命運就是被別人左右,毫無任何反抗之力。
村口,村民們都走了,唯獨留下他一人……
“難難,難難……”,一個身影快速奔來。
急忙上前,難難兩眼發亮:原來是田二叔。
莫非,村中人讓他回去?還是老姑讓田二來?
未等難難開口,田二搶先道:“難難,村東頭大槐樹下拴一匹馬,就是你平日裡最喜歡的大白駒,記住,千萬不能呆在村裡,
也不能再回來……”。 畢竟腦袋太小,難難一下子消化不了這麽這話。
“這些乾糧留著路上吃,記住我說的話”,田二將一個布袋塞到難難的手裡,而後跳上馬背。
沒時間了,難難這才大喊道:“田二叔,縣城到底怎麽走?”。
田二勒住韁繩,回頭用詫異的眼光望著他,稍作思考而後道:“順著大路,一直走,路上先後會遇三個岔道口,你可以問路邊茶攤上的夥計,路不難找……”。
言畢,田二突將皮鞭落下,馬兒一聲長鳴,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難難再次癱坐在地上:不會再有奇跡發生了。
打開手裡的包裹:一塊熟肉,幾塊乾餅,兩個小青瓜和幾枚錢。
這個在義中村中除了他老姑以外對,對他最好的田二叔,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
天空薄雲褪去,盈月當頭,月光正亮。
相比義中村,小樹林中難得一片安靜,但表面的風平浪靜,依舊無法安撫一顆波瀾起伏的心。
此刻,難難要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去縣城。
除了去縣城,難難無處可去,他也無事可做。
感謝田二叔將大白駒留給自己,這是難難平時最熟悉的馬兒。
馬兒通人性,他與大白駒很有默契,這也是目前唯一的依靠了。
熟練的解開韁繩,難難將大白駒拉至一塊大青石邊,踩著馬,小腿一揚便上了馬背,小包袱綁於馬鞍之上,雙腿一夾,大白駒應聲邁腿而行,緩緩向前駛去。
大白駒雖不知自己的小主人要去哪裡,但它似乎知道走夜路不能太急,當難難感到有些困倦之時,其實還沒走多少路呢。
借著月光,大白駒在小河邊飽飲一頓,順著來的方向爬上山坡,就是一塊軟軟的草地,將大白駒拴好。
難難在它耳朵上慢慢撫摸著,嘴裡還念叨幾句,片刻後大白駒竟臥了下來。
睡意上頭,然後就……
什麽東西在動?嗯?怎麽還動?
難難感覺有東西在靠近,似乎是睡夢中,一陣慌亂……
突然,他猛地坐了起來。
大白駒早就開始“用餐”了,樹乾四周一圈的草地,已被它啃出一個大坑來,到了難難身邊,不能下口,馬兒隻好舔舔他的手臂,算是打招呼了。
緩過神來的難難,第一反應就一個字――走。
走,一直朝著縣城方向走,他不敢將食物一次吃完,采集野果或撈魚也可來充饑。
隻是他不曾想到:所經之路幾日不遇一村,且也許幾日不見一個路人。
田二叔告訴他的那個岔道口並未出現,難難現在卻遇到了一場大雨。
一場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
山野中一個茅草屋,大概是獵人或附近農戶臨時歇腳所用,隻能在此遮風擋雨了。
很餓,很冷,又很熱……
難難病了。
雨後天晴,他再也無法休息,當下即便不去縣城,也要去找吃的。
他盤算著:先找一條河,喝點水,沒準還能撈到魚呢。
雨後河水渾濁,是衝擊泥土的緣故,河水如何能飲?如何能撈魚呢?
這一點,直到河邊才明白過來。
難難趴在馬背之上,雨後路面易滑難行,大白駒如履薄冰般行走,好在它可以吃草,還不至於挨餓。
……
突然, 馬兒止步不前,難難看到一座小橋出現在他面前,他沒有催促大白駒,這家夥需要熟悉一下路況,才能繼續前行。
就在穿過橋頭時,難難無意瞥見橋洞下停著一艘小船,大概是雨水衝擊下的河水激流所致,由於橋洞口較窄,又有不少衝積物和水草相織,小船便橫著別在中間停了下來。
魚?沒錯,船頭上好像有幾條魚。
管不了這麽多了,吃的東西,哪怕是生魚肉,也可填肚子。
難難使勁勒住韁繩,大白駒卻似乎沒有領會到了主人的意思,止步不前,他的身姿不比往日靈活,大白駒四個馬蹄原地打轉,突然被腳下的稀泥滑動,瞬間沿斜坡邊上。
斜坡的泥土更滑,坡度之下,難難與大白駒似乎同時意識到了什麽,但為時已晚……
順坡而下,還好他竟落在了船頭,看看那魚,不知何時就躺在哪裡,看樣子早就是死魚一條條了。
不對,難難突然想到:馬兒?我的馬兒,大白駒。
大白駒慘了,身體龐大卻動作笨拙,滑下山坡掙扎幾下,結果直接滑入水中。
難難急忙向它喊話,卻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慢慢移動……
因他跌落船頭時船身受力,此刻小船開始擺動,在水流衝擊之下緩緩調轉方向,船頭穿過橋洞,而後順水飄流而下。
“大白駒,我的大白駒”,一番掙扎之後,原本身體極度虛弱,難難突然昏了過去……
順著河水匆匆而下,多條小河匯流,雨後剛剛平靜的湖面上,又多了一葉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