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的陽光灑入鬱鬱蔥蔥的林木間,凌雲山的一個小院中,兩隻小藍翡翠鳥正在爭相奪食。
此鳥墨頭、白頸、棕腹,後背之上是鈷藍色的覆羽,這道藍色一直延伸至小尾之上。
翡翠鳥反應靈敏、行動迅捷,不過那都是平時在溪流、山腳附近,此刻,它們能活動的范圍不足一米。
隔著鳥籠,仲姝準備將捉到的幼蟲全部喂進去,卻被一旁的仲啟攔住:“師妹,再喂就撐死它們了”。
隔壁院裡,穆大娘正在收晾著剛剛洗好的衣褲,一條長長的竹杆橫穿於院牆兩端,她熟練的抖落著手中的衣服,不時的用手平整,以免晾乾後起皺。
除了飯菜,對於衣衫的講究,穆大娘更是格外細心。
“師兄,你說難難還會回來嗎?他走之後好像缺了什麽似的……”,仲姝沒了玩耍的心情。
難難下山沒多久,仲姝卻提及好幾次。
一起生活近兩年的小夥伴,難難突然離去,仲啟的心裡何嘗不是這樣自問?
在凌雲山,凌雲子的決定也就是他的決定。
……
木亭之下,凌雲子與衛叔叔正在品茗議事。
衛叔叔平時行蹤不定,非要事很難見到他,想必,今日也不例外。
木亭之下,二人已已圍著這張石桌兩個多時辰了。
穆大娘剛剛晾完最後一件布衫,正欲端盤回去,無意間向外瞥了一眼,卻見一個人影移了過來。
大娘剛欲張嘴,卻見來人並不陌生。
是的,自己同樣為眼前這個人洗過衣服。
“穆大娘、是我,我是難難,快告訴……”,權當激動所致,難難終於支撐不住,竟一下子昏了過去。
“啟兒、姝兒,快過來……啊……”穆大娘被眼前的身影嚇壞了。
仲啟與仲姝聞聲而至,卻見一個渾身是傷的難難。
“哎呀,臉上、脖子上,還有腳上都有血口子,這……”,穆大娘話音未落,眼淚便滑落下來。
“穆大娘不必擔心,看樣子,是樹枝和堅草葉劃傷,腳上的傷,應是走路過多磨損所致,你看,鞋底都開了”。
說著,仲啟抬起難難的腳。
他頓時一臉驚愕:腳底兩道深深的傷痕。
原本是要安慰穆大娘和仲姝,沒想到仲啟也亂了分寸。
“腳都成這樣了,為何還要走這麽多路呢?不會歇息一下嗎?”,仲姝也哽咽起來。
“師父、衛叔叔,快……”,看到凌雲子,仲姝急忙喊出聲來。
快速從難難身上掃過,和仲啟一樣,凌雲子的目光最後停留在了那雙腳上。
“快,快抬到屋裡,仲啟,取藥……,所有的藥”,凌雲子補充道。
……
灶房裡,穆大娘已將早上剛剛收拾好的一隻大公雞下鍋,些許配菜、各種佐料備齊,爐火正旺。
不大會功夫,陣陣香味便撲鼻而來,
待凌雲子清洗傷口用藥後,難難便可進食。
“恩公,你帶仲啟和仲姝、穆大娘離開這裡吧,有惡人要來凌雲山,一個獨眼龍……,他們有好多人呢……”。
藥汁刺激傷口,一陣刺痛,難難睜開雙眼後,還是說到了‘正事’。
“先將這碗水喝了,你穆大娘已備好飯菜,放心吧,沒有人會找到這裡”。
凌雲子親自端過飯碗:“難難,你此刻的任務就是大吃一頓,再為你醫腳”。
凌雲子如此淡定?
難難想著:看樣子他已有應對之策。
到了凌雲山,就得聽凌雲子的話。
太餓了。
燉雞、蒸魚,一碗熱雞湯下肚……
不知何時,凌雲子取出一隻小香爐,爐中青煙飄出,他輕輕搖扇。
難難感到口鼻處一股怪怪的氣味,很快再次昏睡了過去。
仲啟與仲姝待難難吃完飯便退出房外,幾次欲進屋,未得到師父準允,隻得原地未動。
*
夕陽下,朝陽出,明日又此時。
木乃伊?難難掙扎一番,卻見自己身上多處布帶繃條,動也動彈不的。
不過那種傷痛感也緩和了許多。
“恩公,昨天……”,再次看到凌雲子,難難真著急了。
“不要動,你已身無大礙,可以給我講講究竟發生何事嗎?”,凌雲子又開始了一個老人和小孩的談話方式。
“那天我下山後,……後來到了一個叫十裡店的地方……一個獨眼龍……,哦,對了,先是店小二訛我一兩銀子,然後再是獨眼龍,他打聽凌雲山……我就找了那種草藥……為盡快上山,隻能徒步……”
難難如翻書一般複述。
他的“書”翻完了,凌雲子卻一言不發。
身子動不了,眼珠轉個不停,難難先偷偷的瞄了一眼凌雲子,然後很快又盯著屋頂。
此舉倒像是做了錯事的學生,懼怕先生處罰一般。
“無須擔心,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了,你接下來有何打算?”,凌雲子果真一鳴驚人。
若是初次見面,難難定會驚訝於眼前這位老者的與眾不同。
但在凌雲山近兩年的耳濡目染,難難自己也變得‘與眾不同’了:任何一個意想不到,都是意料之中,都符合凌雲子這樣的高人。
對啊,如無凌雲子提醒,難難差點忘了:他已經是離開凌雲山的人了。
“我的腳……”,難難試圖坐起來,但剛用力腳下卻傳來刺骨般疼痛,痛感從腳底直穿頭皮。
難難沮喪道:“我還沒有什麽打算,不過腳能下地走路,就立刻下山”。
凌雲子聽罷衝著門外卻道:“你進來吧”。
頓時,一個身影映入他的眼簾,由於此人背對太陽,看不太清。
不過,身影繼續靠近時,難難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身板,那衣服,臉上明顯的兩個標志……
“獨眼龍?就是這個惡人,恩公,你快跑,哦,不,你快打他,他已喝下我的毒草水,肯定不那麽厲害……”,說話間,難難掙扎正欲下床,卻被凌雲子立刻製止。
“哈哈哈,好個毒草,難難學會用計謀了”,凌雲子依舊將他按住。
“可是,可是,這個惡人”,難難根本不聽,越發掙扎的厲害了。
“難難,看看我是誰?”,那“惡人”轉過身去,摘掉左眼眼罩,剝去右臉傷疤,脫去外套,再次回頭道:“我還是那個惡人嗎?”。
這麽熟悉?難難快速轉動腦瓜:好像在哪見過?
“衛叔叔,對,你是衛叔叔”,難難高興的都快要站起來了。
……
片刻後,他還是不解:“可是,你為何要這麽做?
“哈哈哈,為何要這麽做?那你就要問你師父嘍”,說完,那個“惡人”便邁出屋門。
“你師父?”
凌雲子摸摸他的額頭,微微笑道:“難難啊,這是為師在考驗你。下山之時曾叮囑你:不得向外人提及凌雲山,看你能否托付大事。原本隻要你不說出凌雲山,你衛叔叔次日就帶你回來”。
凌雲子繼續道:“你是否想過?一個店小二都尚且算計客人,若你衛叔叔真是那個惡人,豈會被你灌醉?還讓你輕易下毒?後來,見你徒步而行,便知你要回凌雲山,你衛叔叔就先一步上山……”。
這次,凌雲子變成那個翻“書”之人了。
怪不得會這般順利?
如此說來,那毒草壓根就沒吃進去。
虛驚一場……
凌雲子起身望著窗外,搖著羽扇,而後慢慢說道:“人心難靜,故,人多之處便多了幾分嘈雜之音,而每個聲音背後則代表一個人心之所想,所想之多,進而演化為爭鬥與心機。然心靜則身靜,身靜則安靜,倘若人人都能做到心靜,便沒有了喧鬧、沒有了浮躁。
寧靜安逸之地如此,超凡脫俗之地亦如此”。
不懂?
不過難難確信一點:凌雲山一定就是那個超凡脫俗之地,而凌雲子,就是那個超凡脫俗之人。
最後,凌雲子轉過身來,羽扇輕輕指道:“從今日起,你就叫仲逸,是仲啟與仲姝的師弟”。
仲逸?這就是我的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