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縣衙南門西行百余米,而後繼續朝南而行,穿街過巷、人來人往中,平日裡威嚴的縣衙已拋在身後,街道中皆為酒樓、飯莊,雜鋪店,有些家底的人家自然要對所住宅院花些心思,仲逸看到此處雖為民宅,但房屋用料充足,蓋得還算結實。
不大一會的功夫,卻見眼前幾處極為簡陋的房屋,而放眼望去接連一排甚至可以說是破爛不堪,與那些中等人家的院落不可同日而語。
“到了,就是前面這家”沈塵指著不遠處的一處小院說道。
一個矮舊的院落裡,大門僅僅是個擺設,輕輕一推便開,只見院內竟是乾枝枯葉、雜草叢生,灰白的牆皮早已脫落,屋頂的瓦片已被打亂順序,雜亂的臥在上面,似乎隨時要掉下來似的。
“這哪裡像住人的地方?”,仲逸心中嘀咕,腳卻用力踢開那些齊腰的雜草,似乎稍一不留神就會被絆倒。
隔窗而望:只見一個又高有瘦的男子正光著膀子睡在破席值上,他手裡還捏著一個酒壺,大中午的卻睡得正鼾,十足又懶又賴的閑人一個,對這周圍的一草一木已全然沒有了感覺。
此人便是薛大元,劉二與馬五口中那個與他們一起賭錢的大個子便是此人。
沈塵看這小子一時半會醒不過來,自己則乾脆一屁股坐在石台階上,示意差役們將他“請”出屋外。
“沈捕頭,不用你問,小的自己說便是,小的還有劉二、馬五常去鄒小五在城南得那個宅子去賭錢,可不知為何我們三人總是輸錢。你看看,我現在已被我爹掃地出門了”,薛大元抖落抖落他的衣袖,上面滿是灰土:“我娘可憐我,偷偷給我塞幾個錢,小的隻好買些酒菜,醉生夢死在這破屋裡……”。
看著個頭挺高,原來是個慫包,此刻薛大元自己倒委屈起來了。
沈塵忍不住他的暴脾氣,起身就要一頓訓斥,卻被一旁的仲逸急忙擋了回去,這才再次坐在那塊大石板上聽他繼續訴苦。
薛大元嚇得後退兩步,看到仲逸後這才站穩了腳步,他滿是感激之情的望望仲逸,而後怯道“後來小的才想明白,定是那個叫香雪的賤人搞的鬼,她與鄒小五勾結,借著端茶倒水之際偷看我們底細”。
薛大元用手搓搓鼻子繼續道:“小的曾向劉二和馬五說及此事,但這二人的魂都被那賤人勾走了,每次竟願賭願輸。後小的想找人好好教訓教訓這小子,但沒想到突然死了”。他突然抬頭望著沈塵,眼神中竟有幾分竊喜:“沈捕頭,你說這算不算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大個子真能想的出來。
但願他心中無鬼,生性口直心快,否則薛大元這番話可真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好小子,怪不得人常說猴精猴精的,看不出你還是個心裡藏事的主兒,你給老子據實說來,人是不是你殺的?”沈塵這暴脾氣又上來了。
“不,不是啊,若真是小的殺了人,那還為什麽要說這些呢?恐怕……,恐怕早就跑了吧?小的我隻是想教訓他一下,根本就沒想到要他的命啊”,大個子激動的說道:“鄒小五是怎麽死的我都不知道,出事那晚小的正與幾個兄弟一塊兒喝酒呢,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們”。
粗魯歸粗魯,但當差多年,沈塵絕非浪得虛名,他盯著大個子看了一會,而後突然問道:“你最後一次見鄒小五是什麽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大個子皺著眉沉思道:“賭錢的事窩心,
我便不去他哪裡了。最後一次見面差不多一個月前了,那日在街上遇到,他問我怎麽不去賭錢了,我沒搭理,他卻說我小氣,口氣不小,看樣子他好像是賺大錢了”。 據鄒家人所說,這鄒小五每個月的工錢才十兩銀子,雖說是吃喝不成問題,但斷斷不至於買私宅養女人,就算是賭錢贏得外財,可他是在置辦了房子之後才與這些人賭的。
想到這裡仲逸便接著問道:“鄒小五生前還沒有與其他人賭錢?”。
“沒有,絕對沒有,我們很早就認識了,鄒老爺子管得甚嚴,若是在外面賭,這縣城就這麽大,恐早就被鄒家人知道了”,薛大元很肯定的說道。
薛大元與那劉二、馬五所說出入不大,隻得就此作罷,帶回縣衙再說吧。
一處灰色的院牆,遠遠望去一抹黑色的感覺籠罩在灰牆之上,此處圍牆又高有厚,可謂真正的“高牆深院”。隻是牆簷上交叉盤旋的鐵絲如一團亂麻扎在心間,一種扭曲般的存在。
門口數名守衛無精打采的來回踱步,一個大大的“牢”字十分醒目,此時正值夏季,身臨此境卻有一股陰森的涼意襲來,感覺如鯁在喉,一種莫名的不快。
“押大押小,押定離手,願賭服輸啊,來來來……”,院中叫喊聲此起彼伏,幾個獄卒圍著一個中年男子正專心致志的賭錢,看樣子此人應是獄中的牢頭。
眾人的眼睛緊緊盯著碗裡的那幾個滴溜溜的骰子,有人時而大喜,時而一副垂頭喪臉,一旁巡邏的差役也偶爾扭過脖子看看他們,似乎有種立刻就想前來下注的衝動。
今日天氣甚好,院中這塊空地上,原本是給犯人們放風的,現在這裡卻成了獄卒們博彩的好地方了。
“頭兒,頭兒,沈捕頭來了,快點”,一個矮個子獄卒跑著過來報信,頭上的帽子似乎大了些,老要往下掉,他隻能邊跑邊用手扶著。
“慌什麽?慌什麽?沈捕頭又不是外人?來來來,最後一把,馬上開了,押好的不許收回去”,牢頭說著,其他人便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沈捕頭與仲逸已來到院中,大家都在縣衙當差,都是熟人熟路,看樣子牢頭最後一把手氣不錯,看到沈捕頭後立刻哈哈大笑,邊走邊說:“沈兄今日有空來我這裡,那就不要走了,一會陪我喝幾杯”。
沈塵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剃光你那黑須,嘴上長毛沒個把門的東西,你想讓老子坐牢啊”。
哈哈哈哈……
寒暄嗎?此地打招呼的方式確實與眾不同。
身為牢頭自然知道沈捕頭的來意,他揮揮手讓獄卒們將各自歸位,與往常一樣,先辦差再閑聊,正事要緊。
仲逸這才反應過來:除了薛大個子,沈塵另有打算。
無疑,香雪是此案極有價值的線索來源,所謂枕頭風、枕頭吹,漫漫長夜,鄒小五與她自是無話不談,且他們在一起時間這麽久,即便平日裡再謹慎之人也難免會不露出點蛛絲馬跡。
今日在大堂之上香雪欲言又止,或許真有何隱情未來得及講。
“沈捕頭,是不是民女可以回家了?……”,香雪一臉的祈盼,不到一日的光景,她已實在無法待下去了。
沈塵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一番:若不如實招供便大刑伺候,或讓她在這裡呆一輩子之類的恫嚇之言。
仲逸在一旁細細看著香雪的一舉一動,這時沈塵向他遞個眼色,而後轉過身去,示意他接著盤問。
仲逸立刻領會:原來是他唱紅臉,讓我做這個小“白”臉。
“香雪姑娘,據我所知,你當時去翠香樓也是情非得已,可事已至此,你須要實話實說,年紀輕輕的,總不至於在這牢房裡關一輩子吧?”,仲逸看看走進一步道:“你想想你的爹娘,還有兄弟姐妹,他們還指望你呢,這以後的路呀,可長著呢……”。
香雪望著眼前的這張白臉,她雖然不知道仲逸是什麽官,但在大堂上見過,且看樣子應該他比沈捕頭還厲害,於是她急忙理理頭髮,睫毛頻閃,而後低頭細語道:“這位小哥,哦,不,這位大人,你看,民女像是那殺人越活的人嗎?除了伺候人,民女平日裡連隻螞蟻都不敢踩,你可要為民女做主啊,嗚嗚嗚……”。
咳咳,沈塵一陣咳嗽,但他終究還是沒有轉過身來。
仲逸立刻覺得一陣不自在,他望望香雪,卻只見那雙眼睛早已直直的盯著自己,雙目對視片刻,仲逸轉移目光,下意識的低頭,一時不知所措,竟後退兩步。
豈有此理?盤問別人,卻被別人弄得不自在,仲逸望望沈塵,立刻嚴肅道:“縣衙的家法相信你也是聽說過,如果動大刑的話,給你臉上落道疤都是輕的,恐怕你以後即便能出門也見不的人……”。
“我說,我說”,香雪搖搖頭,急忙將臉捂住:“鄒小五最後來見民女那晚,曾酒後無意中說起他發現鄒家有一個秘密藏銀之地,隻要他想個法子隨便弄一點就足夠花了”。
沈塵聞此立刻來了精神,他立刻轉身道:“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到底有沒有去過這個地方?還有其他人沒有?”。
“不知道,各位大人,別的民女就真的不知道了,若小五的死與他發現藏銀之地有關的話, 民女都招供了。若與此無關,你們就是打死我也沒用,民女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香雪再次開始哭泣。
“大人,大人,你要救救民女啊,出去後民女好好伺候你,給你當牛做馬……”,已被獄卒架走的香雪又是一陣哭鬧,回過頭一直盯著仲逸。
沈塵拍拍他的肩膀道:“仲先生,看來今日收獲不小啊,呵呵……”。說話間便是劉二、馬五的面孔出現。
依葫蘆畫瓢,無非家中老娘牽掛,牢中大刑伺候,最好還是從實招來等等,此二人如法炮製,沒想到這二人還不如一個女子,大概將那名獄卒教的都給忘了。
可是他門所說無非是輸多贏少,後來家中不給他們打發銀子也就下不了注,但對香雪那種越是吃不著越覺有味的感覺在心中像蟲子一樣在作祟,讓人欲罷不能。隻得帶點碎銀子過來蹭頓飯、喝喝茶而已,
看到此二人嘴裡問不出什麽“真貨”,沈塵也隻好差人將他們帶下去。
來到院中,牢頭依舊一副笑臉,他接過壇子,慢慢斟了一碗遞給沈塵,碗到嘴邊他卻一口吐了出來:“你給老子倒得是水啊”。
牢頭急忙道:“沈大哥見諒,這不?鄒家發生命案,知縣大人嚴令不得醺酒,改日,兄弟一定請你”。
沈塵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就你那小嘴茶壺裡煮餃子隻進不出的樣還請客?還是老子來吧,不用改日”,沈塵向他們擺擺手作道別狀:“明晚,老地方,好酒好菜,弟兄們都來,算我的”。身後一陣歡呼,不多時搖骰子之聲再次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