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司,全名‘提刑按察司’,也稱臬司衙門,掌管一省刑獄,亦有監察、巡查之責。主官為按察使,俗稱臬台,正三品。
在一省所有衙門之中,若沒有設巡撫,布政司與按察司便是最高衙門。另有軍指揮使司主管軍事,不能同一而論。
“前面就是按察司衙門,需不需通報一聲?”,樊文予指著前面那處頗為氣派的衙門說道。
仲逸微微轉身,卻笑而不語。
樊文予拍拍腦門,立刻回過神來,他心中自嘲道:“有石成這位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千戶大人,還有什麽地方進不去的?”。
“哎呀,果真是二位大人,我說這一大早的喜鵲在房頂叫個不停呢?”,才到按察司衙門,一名四旬之余的男子立刻迎了上來:“諸位,快裡邊請”。
按察使名叫陳福,人不如其名,個子不高,長得清瘦,體態一點都不發福。若非一身官服,倒更像個老學究。
陳福,‘城府’?
樊文予一頭霧水:初進知府衙門時,張文遠一個四品知府卻一直擺架子,如今到了按察司,三品按察使卻如此平易近人。
此舉,若非心中無鬼,那便是心機頗深,深不可測。
這種人,更難對付。
……
“臣有罪,治下博野縣鄱家莊繆大柱夫婦被殺一案,真凶至今未緝拿,下屬府縣衙門辦差多有不力,作為一方按察使,臣愧對聖上,虧待朝廷”。
回到縣衙,退去閑雜人等,陳福竟主動跪拜接旨,並自省失察之罪。
與之前的博野知縣、保定知府處事之風截然不同,不知這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仲逸也一時摸不清底。
按照之前的習慣,此種情形:還是請樊文予先出面吧。
“旨意傳完,陳大人請起”,樊文予微微一笑,示意眾人坐下說話。
這位陳臬台極為隨意,但畢竟是朝廷三品命官,樊文予掌管刑獄多年,心中再清楚不過:他們刑部的侍郎,也是三品。
盡管是朝廷所派,到了地方,自有優越感,但身為刑部的六品主事面對臬台,樊文予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陳大人,時間緊迫,我們就直接開門見山,如何?”,身為翰林院的庶吉士,仲逸則沒有那麽多顧慮。
況且此次督辦,以他為準,出面只是遲早的事兒。
“仲大人果真年輕有為、雷厲風行”。
陳福歎道:“哎,想必二位已從博野縣、保定府調查的差不多了吧?你們是朝廷所派,專門督辦此案,該怎麽做,還是你們二位先說吧”。
果真是高手,不漏聲色之際,卻將皮球踢向對方。
在來臬司衙門的路上,仲逸早就盤算過:不同於保定知府直接向博野知縣打招呼,陳福作為按察使,只是在明知案件存疑的情形之下,同意博野知縣將本案凶手定為繆小虎。
當然,作為一個掌管刑獄之事多年的臬台大人,絕不是因為疏忽才導致冤案發生:此案中,無論作案動機、案發現場,還是村民證言,只要稍稍推敲一番,便立刻發現其中端倪所在。
而陳福之所以如此做,定是有人向他有所暗示。
而暗示之人自然不是保定知府,而是嚴士蕃,或是他授意刑部的人。
此案因博野知縣、縣丞而起,要瞞自然是瞞不住的,這個道理,連保定知府都明白。
更何況一個按察使呢?
自下而上難開局,自上而下還不到時候,只能在按察使自己身上下手了。
“繆大柱夫婦被殺一案,博野縣將凶手定為繆小虎,但從他身上既未找到凶器,更未核實他的殺人動機,就連眾人在牛棚發現他時,繆小虎的身上連一絲血跡都沒有”。
仲逸繼續道:‘繆小虎家世代耕農,平時老實巴交,又與繆大柱家相鄰而居,若他對繆楊氏有非分之想,隨時有機會,更無須將她殺掉。即便當時起了衝突,以兩家多年的交情,何至於連殺兩人?’。
“這個?是是是,仲大人果真思路清晰,說的要道理,有道理”,陳福連連回應。
“陳大人掌管刑獄多年,為何連如此漏洞都看不出?這很不符常理啊”,仲逸直直問道:“不知,能否給本官一個明確的解釋?”。
“哎,按察司事務繁巨,本官身體每況愈下,一時大意,竟造成如此失誤,還驚動聖上。我有罪,愧對朝廷,愧對聖上啊”。
陳福連連自責,卻又是方才那副腔調。
這時,仲逸突然拍案而起:“陳大人,僅是這失查之罪,就可摘掉你這身官服烏紗,此案背後之事,想必你比我們清楚,若是心存僥幸,那後果……”。
“知道、知道,本官自知對朝廷律法還算熟悉,實不相瞞,自從接到朝廷旨意,說是要全力配合二位大人督辦此案時,本官就做好準備了”。
陳福一臉虔誠:“就是脫掉這身官服,我陳某人也無半句怨言”。
仲逸心中暗暗一驚:看來,這位三品臬台,是要將這件事獨自擔下來了。
仔細想想,這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其實,當仲逸從京城出發那一刻起,所有的人早已做好對付他的準備。
而每人的應對之法,則各有不同。
博野知縣祁允:自恃現場破壞、證物被毀,證人全部不在現場,繆小虎被定為凶手確實有待推敲,但真正的凶手也無從查起。
同時,他以繆小虎的家人為要挾,迫使繆小虎將所有罪名擔下,如此可謂萬無一失。
誰知仲逸在來縣衙之前已去過鄱家莊,不但知曉來龍去脈,還牽出村裡的裡長,更是找到繆小虎的家人。
而那縣丞嚴元橋更自恃此案背後有比他厲害十倍、百倍之人,為免受皮肉之苦,竟將事情全盤托出。
連同知縣在內,他們將所有的難題推向保定知府。
保定知府張文遠:他或許是最倒霉之人,作為承上啟下的知府,他既得到博野知縣的請示,又參與到其中。縣丞嚴元橋將自己作為嚴士蕃的本家說的頭頭是道,他這位知府便慢慢上了當。
原本以為一個普通的命案不會翻起什麽大風浪,誰知繆小虎的兄長繆大虎從縣衙一路鬧到京城,這事兒,再也包不住了。
所謂孤注一擲,先是派出殺手去縣衙滅口不成,又以銀票拉攏,誰知仲逸等根本不吃這一套,最後痛下殺手,卻不想引出個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千戶來。
此刻的張文遠腸子都悔青了:他拚死衝在前面,最後卻將麻煩全部引在自己身上。
早知如此,完全可以將所有的一切,推到按察司就行了。
哎,誰讓他一心想巴結嚴氏呢?
很明顯,有石成這位錦衣衛千戶的參與,身為按察使的陳福,不會再派人滅口,更不會以自己三品的身份來取笑仲逸無品階。
那都是口舌之快。
知縣想將此事定為繆小虎為凶手為止,知府希望到縣衙為止。
不用說,身為按察使的陳福:自然希望此事到知府衙門為止。
而一旦不成,則只有自己將罪名擔下來。
如此,此事也就到按察使為止。
刑部審核有責,隨意找個頂罪之人,可是,背後的嚴士蕃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不管縣丞嚴元橋如何說他與嚴氏的關系,不管有多少人相信此事,皆無法指正嚴士蕃就是背後之人。
必須層層查起,不能斷了任何一個衙門。
“據本官所知,樊大人之前就是蠡縣知縣,後來到了刑部照磨所,做了八品照磨,短短數年時間,竟從八品升為六品”。
陳福見仲逸沉默不語,他竟向樊文予開口:“看來,樊大人果真有過人之處啊”。
樊文予心中暗暗一驚:“難道?這位按察使去刑部調查過自己升遷之事?”。
與此同時,仲逸也犯了嘀咕:“莫非?樊文予在升遷中有什麽把柄,落到別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