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秋風過,幾多秋意濃?大街之上,行人依舊,來來往往、熱熱鬧鬧,一如往常。
對尋常百姓而言,秋日怎麽了?酒照喝、飯照吃,日子還是照常過。
不過,城內那頗為氣派的臬司衙門中,此刻卻格外的安靜。
似乎是怕驚擾到朝廷派來的二位‘欽差’,偌大一個臬司衙門,除按察使陳福的必要隨從,及留下協助仲逸與樊文予的人外,其余大多官吏早早離開衙門。
眾人或上街而去,或乾脆打個幌子,去其他衙門對接與臬司有關的差務。
總之,此刻的臬司衙門,能少一人是一人。
秋風起,黃葉落,偶爾來回走動的衙役,發出一陣整齊而又規律的腳步聲來,竟是那麽的引人注目。
一切,都井然有序。
如此細節,不難看出:身為臬台,陳福是個一言九鼎、馭下有方之人。
平易近人、隨和,甚至隨意,對自己的過失毫不回避,卻在不漏聲色間,輕輕點到了樊文予的軟肋。
自從離開蠡縣後,樊文予做了刑部的八品照磨,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最為惆悵之事:七品降八品。
好在進過一番努力運作,終於做到了六品主事。
此事,刑部無人不知,這本不是什麽秘密。
刑部與按察司,同為掌管刑獄的衙門,平日來往甚多。按察使向刑部侍郎打聽點事情,自是最正常不過了。
當然,這些都是明面上的。
樊文予從八品升為六品,若說辦差能力,那確實沒得說,照磨所在他治下,確守有些成效。
但要說他沒有依靠人脈、從中聯絡,那就更說不過去了。
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確實戳中他的軟肋:此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無非一些不合規矩之事,無人提,便無人管,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往大了點說,若涉及拉攏故交、投其所好,外有財物來往,摘掉烏紗也未曾可知。
“陳大人言重了,樊某能得以提升,全仰仗刑部各位同僚相助,部堂等各位大人教導有方才是”。
樊文予舉起茶杯,以茶代酒,微微笑道:“倒是樊某,才疏學淺、資歷尚輕,就怕做不好差事,愧對朝廷,讓陳大人見笑了”。
場面之言,無非蜻蜓點水,有些話,要慢慢去品。
如同喝茶,喝的久了,將心事寓於其中。
那喝茶,也就變成‘品茶’了。
此刻,樊文予早就品出其中之味。
很明顯,陳福此言絕非無心之語,而他能當著仲逸與自己的面說出來,至少說明:此事,還有回旋的余地。
“那是,刑部上上下下對樊大人連連叫好,聽說吏部也有幾位與樊大人交情不錯,如此人緣,令陳某欽佩不已啊”,陳福緩緩端起茶碗,向樊文予與仲逸微微點頭回應,臉上依舊是那一貫的笑意。
這茶品的,估計才有點‘味兒’吧?
仲逸並不言語,他心中再明白不過:若沒有其他佐證,僅是一個失查之罪,陳福頂多被一頓訓斥後,降個品佚而已。
即便扒了這身官服,但至少能保得住這條命,連個牢獄之災都不好說。
此刻,他拋出樊文予升遷之事,無非是一種拉攏,一種示好而已。
此舉,比保定知府送兩本‘書’的手段,高明多了。
“看來,陳福這小老頭還是舍不得這頂烏紗,畢竟人家已經做到了三品,莫說再進一步,就是一直呆在臬司衙門,那也是個一言九鼎、威風凜凜的人物”。
這一層,連樊文予都看出來了。
“陳大人,公事當緊,還是說說繆大柱夫婦被殺一案吧?”,仲逸突然放下茶杯,強行打斷了這個話題。
葫蘆裡賣的什麽藥,還得要逼一逼才行。
“差事自然要辦,不過我們同為朝廷做事,也應相互有個照應才是,一來二往的,日後難免要打交道”。
陳福當然品的出話外之音,但他依舊旁敲側擊:“聽說,仲大人在翰林院頗有名氣,就連當今禮部侍郎袁煒大人,都對你賞識不已”。
果真,還是來了。
仲逸心中暗暗道:“好在自己剛入翰林院,而袁煒那日的表態人人皆知,這也不算什麽”。
眾所周知,徐階與嚴氏勢不兩立,而袁煒更傾向於與徐階一方,這個陳福既替嚴士蕃做事,自然不會與袁煒一派。
陳福如此一說,無非是想表明:他在朝廷有些根基,不是那麽好惹的。
從進臬司衙門起,陳福先是笑裡藏刀、綿裡藏針,而後煞費苦心、拐彎抹角半天,就是不說正事。
“陳大人,仲某敬你年事已高,又是朝廷三品大員,若你一味推三阻四、陽奉陰違,那休怪我們無理了”。
思慮良久,仲逸決定反擊,對付這老奸巨猾之人,必須要動點別的手段了。
“此案,背後另有其人,想必陳大人再清楚不過。若你執意一人將全部罪名擔下,非但於事無補,更會為招來殺身之禍”,也不顧陳福的反應,仲逸微微笑道:“離京之時,聖上特有旨意:此案,無論涉及到誰,一律嚴辦”。
呵呵,陳福喉中哼出一聲冷笑,眼皮稍稍一抬,隨意望了仲逸一眼:“朝廷自有章法,我陳某人犯了那條?何來殺身之禍一說?”。
“啪”一聲響,仲逸將茶杯甩開。
“樊大人,咱們走”,說著,他便朝門口走去。
樊文予還未反應過來,卻見仲逸已邁出腳步,他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陳臬台、陳大人,仲某所說的殺身之禍,不是來自朝廷,而是來自此案背後之人:你身為按察使,參與此案頗多,知道的也太多了點,就不怕被人滅口嗎?”。
快至門檻處,仲逸卻突然收住腳步,轉身向陳福冷冷道:“實不相瞞,本官的隨從之中,有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千戶大人,若是落到他們手中……,你說,是無罪,還是有罪?”。
自從石成在保定府說出真實身份後,想必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按察司。
否則?這位堂堂的三品大員,就不會如此謙遜、隨和了。
不過,此話由仲逸親口說出,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啊?這個?”,陳福臉上頓時笑意全無,急忙起身上前。
似有一絲慌亂,但這位三品臬台才幾步的距離,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這樣:“仲大人此話何意?陳某愚鈍,似乎聽不太明白”。
果真是陳福,這‘城府’也太深了。
“此案聖上欽定, 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千戶都親自出面,不管你背後之人是誰,都保不了你”。
仲逸雙手背抄,稍稍踱步,一臉峻色道:“對了,至於仲某與樊大人升遷之事,自有朝廷章法在。但此刻我二人正奉旨查案,若有人想拿此事做文章,恐有阻撓辦案、欲蓋彌彰之嫌。聖上會怎麽想?怎麽做?”。
“陳大人好好想想吧,你,會想通的”,仲逸擺擺手,此刻他與樊文予已出了屋門,向院中而去。
身後的陳福臉上再無那般隨和笑意,他緩緩落座,心思之重,不得不重新衡量:仲逸,年紀輕輕,行事卻如此果斷。
後生可畏啊。
……
“石大哥,這次,恐怕又要勞煩你們錦衣衛的兄弟唱一出戲了”,回到住處,仲逸立刻召來靳睿與石成等人。
“唱戲?我們錦衣衛的兄弟可不會啊”。
石成打趣道:‘仲大人,有什麽差遣,盡管吩咐便是’。
“這樣……”,示意眾人湊上前來,仲逸壓低聲音:“從京城隨行的兄弟不能露面,得找些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