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站好了,報上姓名,之前所任何職?所犯何事?如實說來”。
刑部大牢中,袁大頭正清點著新到的犯人,忙的不亦樂乎。
在牢中這一畝三分地兒,他是幸福的,靠著祖上,袁大頭很早就有了一碗飯吃。
雖然只是個牢頭,但畢竟朝廷管著俸祿,不用下地乾活,偶爾還得順帶刮點銀子。
當然,即使在牢中,日子也總得要過,也有不少樂子只要用心去挖掘。
袁大頭管得犯人大多曾是朝廷命官,相比那些殺人、盜竊、盜匪之流,這些人更好管束,也更守規矩。
同時,他們出手往往比較闊綽。
為何?之前當差,身上有油水唄。
“犯官王田木,曾是戶部主事,因貪墨賑災銀而治罪”。
哼,連賑災銀都敢打主意,王大人了不得啊。
“袁大人訓的對,還請日後多多照應才是”。
‘啪’一聲響,袁大頭將手中的卷宗扔在桌上,滿臉不屑道:‘袁某我一個小小的牢頭,那裡能照應你主事大人?’。
下一個。
“犯官周紹,原太常寺典簿,因太常寺丟失祭祀用品而治罪”。
“連祭祀的東西都看不住,哎……”。
袁大頭見那人正欲開口,急忙喊道:下一個。
下一個……
“你們都先退下,順便給新來的犯人們講講牢裡的規矩”。
見最後只剩一人,袁大頭吩咐其他獄卒各自散開,忙各自的差事便是。
“仲逸,原翰林院編修,因……”。
“哎呀,我的仲老弟,這些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哥哥我還不知道你嗎?”。
袁大頭滿臉笑意,從桌上拿起一隻空碗,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仲逸。
“這茶雖沒有你若一當鋪的西湖龍井好,但在這牢中:已是最高待遇了”。
袁大頭自己也倒了一杯,而後笑道:‘待會兒,哥哥給你找個單間,吃的也不會比外邊差’。
不遠處站著幾名士卒,一本正經點樣子,似乎他與袁大頭不存在似的。
再看看牢中的“景象”:
在仲逸的想象中,大牢應是陰暗、潮濕、臭氣熏天,甚至冤聲四起、叫苦連連。
而眼前的景象則不然:光線還算充足,空氣還算乾燥,稍有異味,但還能過得去。
至於喊冤之聲,至少,現在是沒聽到。
否則,天天在這裡當差,袁大頭早就要被憋死了。
“兄弟,不用看了,這些人都是跟我多年的心腹,牢中有規矩:誰也不會說的”。
袁大頭解釋道:“關在這裡的人,大多都有些來頭,若是那個人與牢中當值的兄弟有特殊的關系,兄弟們都是默認準許:給予額外照顧”。
誰還沒幾個親戚友人呢?不過,不能壞了大規矩。
隔行如隔山,如不來此處,仲逸還真不知道有這些門門道道。
這個袁大頭,當初只因一塊羊脂玉而結識的他,後來二人又合作做些買賣,處的相當不錯。
仲逸自從到了國子監、翰林院後,當鋪的買賣全部交給羅英與老薑頭打理,再也不染指生意。
盡管如此,袁大頭與若一當鋪依舊有來往。
只是仲逸斷斷沒有想到:自己回來這裡。
更沒有想到:他竟以這樣的方式,得到袁大頭的‘關照’。
“那就有老袁大哥了”,仲逸苦笑道:‘至於這單間嘛,就算了吧’。
“這有什麽?你既不是謀反重罪,更不是那貪墨舞弊之人,安排個單間,沒人說什麽的”。
袁大頭見仲逸還在猶豫,隻得繼續向他解釋道:‘你畢竟是欽差副使,考慮到所管差事重大,以免別人干擾,單獨關押很正常’。
好吧,看來也只能笑納這‘特殊’的待遇了。
“換洗的衣服,還有毛巾、木盆等,我一會叫人給你送來。天氣好的時候,中午可以到院子裡放風,這主要是為加強犯人的體質”。
袁大頭介紹道:“進來之前,這些人都是有官服烏紗的,大多養尊處優,可又偏偏掌握重要證據或秘密,朝廷沒有來旨意,還真不能死”。
末了,他笑道:‘哥哥我可不是說你啊,即便要死,也是那些重罪、死罪的’。
這門門道道,簡直太多了。
還是先去單間看看吧。
地面還算乾淨,一張木床、一套鋪蓋,對側是一張灰舊的大方桌、長木凳。靠牆一角,竟然還有個小三角木架,上面放著一個木盆,搭著一塊布巾。
若不是四周根根粗壯的圓木珠子相圍,還真算的上是個簡易的小客房。
這就是所謂的單間,但相比宛平縣衙的牢房,不知好了多少倍。
這,簡直是牢房中的‘欽差大人’待遇。
住下吧,接下來這些日子,就要在這裡度過了。
‘舒服……’。
一聲長歎,仲逸重重的躺了下來。
不知為何,他此刻卻輕松了許多。
至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仰面朝天、兩隻眼睛睜的大大的,再也不用像翰林院那般拘束,此處,正是靜思的好地方。
很明顯,自己與那個叫馨兒的女子同處一室,是有人設圈套。
宛平知縣只是個魚餌,最初部署者非仇鸞或嚴士蕃不可。
當然,這二人都是一回事:因韃靼的戰事。
當初,仇鸞向嚴士蕃賄送財物,才做了宣大總兵、平虜將軍之職,同時,他又與韃靼俺答私下達成交易:只要不攻大同,便有好處贈與。
另有掠奪百姓財物、謊報軍情等,一旦查出來,條條都是死罪。
而仇鸞一旦被查,必定會牽扯出嚴士蕃。
可以說,他們二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偏偏在此時,仲逸卻被押入了大牢。
當時,在宛平縣衙,有聶知縣在場,還有刑部的戴侍郎等,同時,因為錦衣衛石成的堅持,最後還請過聖旨。
顯然,皇帝朱厚熜是知道這一切的。
此刻,仲逸寧願相信石成曾向他說的話:這是皇帝為了保護自己,才這麽麽做的。
這個解釋有充足的理由:無論嚴士蕃,還是仇鸞,皆非等閑之輩,僅憑他一個小小的翰林,是沒有十足把握扳倒的。
就目前掌握的仇四、馬小武等人的口供,還有軍中其他將士的指證,甚至,連當地的百姓都可以做人證。
同時,仇四同樣可以指正仇鸞曾向嚴士蕃賄送財物。
換句話說,若皇帝真想處置嚴士蕃與仇鸞,就憑目前的這些證據,也可治罪了。
偏偏此時在宛平縣遇到意外:將自己剝奪官職並打入大牢,正好可打消嚴士蕃等人加害他的念頭。
無官無職,又被打入大牢,自然對某些人沒了威脅。
如此,便是對仲逸的一種變相保護。
當然,這只是他的一種推斷。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種假設:比如,皇帝並不想處置嚴士蕃或者仇鸞。
至少,目前是如此。
或者,還有其他不為人知之事。
至於其他的,仲逸也不願去想了。
聖心難測啊……
當然,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自從領了欽差副使的差事以來,從未出現半點差錯,除了那個叫馨兒的女子外。
所有的一切,石成等錦衣衛都看在眼裡,都可證明。
那麽,朱厚熜自然也就知道這一切。
與馨兒的那點事兒,絕不至於如此重罰:既未危及朝廷安危,更不是什麽謀反的大罪。
頂多,也就是男女之間那點事兒。
當然,所有這一切,還要等等再看。
若接下來,皇帝根據所查到的線索將嚴士蕃或仇鸞處置,那他這個欽差非但沒事,或許還是有功之人。
反之,若石成等回京後,仇鸞與嚴士蕃依舊相安無事,則需繼續等待了。
靜觀其變吧。
……
“樊郎中,你怎麽來了?”。
正慢慢悠悠品茶,袁大頭見樊文予突然前來,他急忙起身相迎:“有什麽事兒,您吩咐一聲便是,這種地方,您怎麽能來呢?”。
樊文予與袁大頭之間並不熟。
確切的說,樊文予對袁大頭沒什麽印象,倒是袁大頭對這位五品郎中知道些:當初,樊文予與仲逸同去博野縣,督辦繆大柱夫婦被殺一案,回來之後就升為五品郎中。
此事,在刑部名噪一時。
此外,仲逸也曾托袁大頭問過樊文予的升遷之事,所以他不陌生。
“袁兄,咱開門見山,是不是有個叫仲逸的,剛關進去?”。
樊文予的品佚雖比袁大頭高許多,但都是刑部同僚,袁大頭也比他長幾歲,稱一聲‘袁兄’也說的過去。
“是啊,是啊,樊大人放心……”。
“你們務必要好生對待,萬不能動用私刑”。
袁大頭話未講完,卻被樊文予打斷:“本官曾與他一起去博野縣辦過差,他是一個正直的人”。
樊文予自不能說他與仲逸的私交,但他們二人一起去博野縣是人人皆知的事兒。
衝這層關系,特意關照也不為過。
都在刑部,樊文予也知道這裡的規矩:向牢頭打聲招呼關照某人,已不是什麽秘密。
而他這位郎中親自出面,無非就是想告訴別人:絕不能對仲逸有過分之舉。
“這點銀子,為仲逸買些酒菜,不夠的話,我自會派人再送來”。
樊文予讓袁大頭支開其他人,卻直接遞上銀票。
這,也是牢中的規矩。
袁大頭猶豫片刻,還是接過了。
他心裡盤算著:看來,樊文予並不知道他與仲逸的關系,若是不收這銀子,反倒令他生疑,免得又要解釋一番。
“樊郎中放心,下官保證辦的妥妥的”。
為證明對仲逸的特殊照顧,袁大頭便趁機向樊文予說道:“樊大人,仲逸剛被安排了一個單間, 要不去看看?”。
……
“賢弟,你的事,我已打聽過了,其中諸多疑點,我會繼續調查核實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呆在這裡,不要胡思亂想”。
樊文予見仲逸的‘待遇’著實不錯,立刻打趣道:‘看來,這個袁大頭果真沒有說謊,對你確實夠照顧啊’。
“樊兄,此事有錦衣衛的人參與,尤其北鎮撫司的石成最為清楚。故此,你千萬不要隨意插手,否則,會招來是非”。
對樊文予的探視,仲逸並未多少意外:他是刑部郎中,能不來嗎?
“那你說,為兄到底能替你做些什麽?”。
樊文予上前道:“總不能就這樣乾等吧?”。
“樊大哥,這裡有一封書信,請轉交給我阿姐仲姝,免得她擔心”。
說著,仲逸將書信遞給樊文予。
以仲姝的機智,及二人間多年來的默契,相信她見信後,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樊文予收好書信,再次叮囑仲逸幾句,之後便緩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