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已至立秋,放眼望去,今年的收成……怕是要歉收了”。
棋盤上,朱載垕再次落一子後,卻望著遠處的花園,想起了他種的高粱、大豆。
還別說,自從種了這些東西,他對地裡的綠苗,還真多了幾分關注。
仲逸本無心對弈,這樣的場合,這樣的相對之人,棋藝已是其次,只需口訣應付即可。
“春耕、夏長、秋收、冬藏,地就是這些地,雨水都是老天爺給,大旱之時顆粒無收,澇災過後亦收不了幾粒糧食。灌溉農田,受製於地勢、水勢,效果微也”。
仲逸不由望望朱載垕,趁機道出心中之惑:“除此之外,我大明的百姓,就再無別的出路嗎?這種面朝黃土、靠天吃飯的日子,何時到頭啊……”。
這番話並無深刻之處,但對著朱載垕,他還是希望得到一個深刻的答案。
“務農,豈能無天地?大地播種、陽光雨露,此乃天道,幾千年來,莫過如此,仲侍讀出身翰林,飽讀詩書,如此一說,倒是給本王出了難題”。
朱載垕似乎看好一步棋,滿意落子:“莫非,仲侍讀前些日子去西北一趟,有了什麽新的想法?”。
深刻的答覆沒聽到,同樣的問題,又被踢到了自己這邊。
“回殿下的話,下官是有些想法,暫代榆林知府的李序南,正著手實施,具體成效如何,下官還不得而知”。
按常理,秋收之後,李序南要將榆林府這一年的收成上報朝廷,然後由朝廷根據成效,再做明年的部署。
李序南這個知府,隻做三件事:良田種地、荒地種草、牧馬放羊,農閑時釀酒,除滿足當地所需外,毛皮、乾肉、存酒向外出售。
此事,由知府衙門主導,身為知府的李序南責任重大。
“既然如此,就等朝廷收到榆林府來報後,看朝廷怎麽說,父皇怎麽說了”。
朱載垕笑道:“好棋,好棋啊”。
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只是不知下棋之人如此言語,算不算君子呢?
品茶,大多是不是為了杯中的茶水。對弈,心思也往往不在黑白落子上。
這裡的學問,大著呢。
“啟稟殿下,世子爺剛睡醒,哭著要見您,王妃特意讓小的過來通稟一聲”。
下人說了這麽一句,朱載垕頓時沒心思對弈了。
“仲侍讀,你先品茶觀景,本王去去就來,棋局不要動啊”。
朱載垕離去,下人們立刻換上新茶。
下人口中這位世子爺,就是朱翊鈞,日後的萬歷皇帝。
掌控大明未來幾十年的兩位皇帝,都在這個王府裡了。
儲君畢竟不是皇帝,朱載垕這個位置確實不好坐:不管事不行,管得多了更不行。
仲逸不敢斷定裕王府裡是否有錦衣衛、東廠的人,但一定有類似的角色存在。言不由衷,也真是難為大家了。
面朝黃土、靠天吃飯,往往飯也吃不飽。而地肥了、雨水足了,糧食豐收,同樣不能倉滿屯滿。
倉滿囤滿,也往往不能富足:墨吏盤剝、稅賦重重,再遇南北戰事、征糧征丁,兵馬糧餉難支……
更何況,何來那麽多的良田肥地、風調雨順呢?
火炮可禦敵,礦山能換銀,但說到根上,種不好地,吃不飽飯,一切無從談起。
吃飽了飯,卻守不住良田,更是無從談起:種出來的東西被別人搶走,還不如不種。
說來說去,它就是這麽個理。
得益於翰林院這個差事,得益於那個叫唐小丫的女子,他這個小小的六品侍讀,既能面見朱厚熜,又在裕王府做侍讀。
有想法,有機會、能將這個想法變為做法。
朱載垕雖在位六年,所開創的局面,卻對後繼之君極為重要,在這樣的背景下,還是大有一番作為的。
……
出了裕王府,仲逸無須再回翰林院,‘新的仲府’還有三位夫人等著,此刻,飯菜都該備好了吧?
朱載垕終究還是沒有下完那盤棋,朱翊鈞這個小孩,仲逸也沒有見到,今兒的差事,也就這樣了。
還是自己的府上舒服,用飯就是用飯,喝茶就是喝茶。
用過晚飯後,仲逸一時來了興致,憑借記憶,他將白日裡與朱載垕的棋局複盤。
“當時,我們二人就下到這裡,你們誰願意接著來?”。
意猶未盡,隻得找各位夫人過過癮了。
宋洛兒剛坐了下來,袁若筠便將仲逸推到一邊:“仲大人,你這棋走的也太臭了吧?就讓筠兒我來挽回這個局面吧”。
袁若筠先走一子:“洛兒姐姐,現在你就是裕王了,咱們的仲郎不敢贏殿下,她的徒弟我,可就當仁不讓了”。
這稱呼真是沒誰了,一句話變三回。若不熟悉的人,還不知道袁若筠到底是在說誰呢?
若論棋藝,宋洛兒更勝一籌,袁若筠只是為圖一樂而已。不過,她能看的出來:即便是贏了裕王,也不能贏了這位筠兒妹妹。
“仲郎,我突然有些頭痛,扶我到屋裡去”。
宋洛兒單手撫在額頭,她的丫鬟桂兒立刻上前攙扶,袁若筠正苦思冥想,嚷著不讓離開,仲姝看在眼裡,隻得上前繼續做起這個‘裕王’。
在蠡縣時,那仲府小院只有宋洛兒一人,如今小院變成大院,宋洛兒從揚州來到京城,多少還是有些不適。
當初在宋家大院裡,她曾向仲逸提出三個問題,前兩個仲逸很快作答,唯獨第三個並未直接答覆。
一個人兒一隻船,兩個人兒兩隻船,若是一人腳踩兩隻船,該是殺來該是埋?
回到房中,宋洛兒坐在木椅之上,重複起之前的問題。
“仲郎,已從之前的仲先生,成為如今的仲大人。洛兒我則從原先的仲夫人,變為如今的二夫人”。
宋洛兒捂著心口道:“我頭不痛,這兒痛,男人的話靠不住,翰林院的也不例外……”。
仲逸一臉的牙痛狀:‘洛兒,這……,這不是,情勢所迫嘛……’。
“別嬉皮笑臉,今日我去穆姑娘家小院,她對我說了一番話,你想不想聽”。
宋洛兒瞪大了眼:‘說的是你仲大人,還有三位夫人’。
仲逸一臉虔誠:‘洗耳恭聽’。
咳咳,宋洛兒緩緩起身,模仿穆一虹的模樣,娓娓道來:“仲大人與姝兒姐姐青梅竹馬,二人心生情愫,不足為怪,而這種經歷也無人可替代。
至於袁大小姐,身為禮部尚書之女,脾氣秉性,甚至於做派,不同於常人,也不足為怪。仲大人來京城後,二人交集頗多,漸漸的也就分不開了。
唯獨你洛兒姐姐不同,你與仲大人既非青梅竹馬,又非漸漸生情,當時一曲琴音,二人便定了終生”。
末了,宋洛兒有些羞澀道:“穆姑娘說,若論情投意合,甚至一見鍾情,就屬洛兒了……”。
仲逸簡直要哭了:“早就聽說這位穆姑娘見識不凡,如此深奧的道理,竟能深入淺出,也說出了我的心聲”。
最後,他還特意加了一句:‘我這個翰林院的侍讀,都自愧不如啊’。
這時,宋洛兒緩緩走上前來:“仲郎,洛兒在你心中有多重?”。
仲逸急忙欲將她抱起,幾番‘努力’,卻依舊抱不動:“就這麽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