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仲逸從翰林院出來後,徑直向林府而去.
這是他與師姐昨晚約好的。
早飯後,仲姝就來找阿嫂林姚姚,在京城,平日裡能陪她說說話的,除了袁若筠,就是她了。
前些日子,林姚姚感到身體有些不適,吃喝也變得挑剔起來,後來找郎中號脈,確診為喜脈:阿嫂有身孕了。
知道這個消息後,師兄林宗武可高興壞了,只是千戶所事務繁忙,照顧林姚姚的任務,自然落到仲姝的身上。
林姚姚在叔父林嘯義身邊長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林嘯義曾是濟南衛司指揮使,後來做了山東都司的指揮使,
有這樣一個叔父,林姚姚也算是見過大世面,二人在一起,自然有不少話題。
但讓仲姝照顧她,與其說是照顧,倒不如說是找個說話的人,平日裡乾活的任務,還是要交給府裡丫鬟、甚至老媽子身上。
…………
“今日大喜,我們連乾三杯”。
眾人坐定後,仲逸提議:“祝師父身體康健、早日著成兵書,也為我們師兄妹三人重聚,再喝一杯”。
兩杯酒後,仲姝笑道:“第三杯酒,應該敬阿嫂,還有我們的小侄子”。
哈哈哈……
用過晚飯後,仲姝陪林姚姚去隔壁屋,宗武特意取來一壇好酒,又吩咐後廚加了幾味下酒菜。
“這是我在甘西練兵時,從當地買的,西北的酒,口味霸道”。
他取來兩隻酒碗,滿滿斟上:“今晚,咱們一醉方休”。
自從做了千戶所的正千戶以來,宗武很少飲酒,醉酒誤事,身為千戶必須要帶好頭。
今日則不同,與師弟對飲,屬於家宴,可盡管放開喝。
還是老規矩:連乾三碗。
“師兄,當初你去漠南一帶,又深入韃靼軍腹地,可曾有確切的禦敵之策?”。
仲逸的酒量確實不敵師兄,喝的有些猛,還是說正事吧。
眾所周知,師兄數次與韃靼、倭寇交戰,兩軍陣前經驗豐富,而這正是仲逸所欠缺的。
“人太多、心太狠、善騎射、好動武,不思悔”。
宗武自飲一杯,放下酒碗繼續道:“打不死,還要來。對付這樣的人,只有一個禦敵之策:徹底消滅”。
說真的,看似一句帶有幾分醉意的話,但確有幾分道理。
世上就這麽些人,好像沒有打打殺殺就活不下去,那怕刀光劍影、你死我活,也是一種樂趣所在。
否則,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
世上就有這麽些國,或者族,好像沒有戰爭就活不下去,那怕是別國沒有惹他,那怕是不勞而獲,搶奪別人的東西、資源,甚至土地,也是一種樂趣所在。
否則,他們都不知道該幹什麽?
搶奪別人的東西,當然比自己辛勤耕作一年來的快、來的輕松,搶一次夠吃幾個月,被搶的人也不怎反抗,於是,過些日子再搶一次,
這是山匪的做法。
搶奪別國的財物,據為己有,為此不惜常年動武,由財物漸漸上升更多的資源,甚至土地。最後想永久佔有,如同他們自己國土一樣。
這是外敵入侵的做法。
這個過程是殘酷的、血腥的,如同叢林法則:弱肉強食,沒有道理可言。
或者說,這就本身就是道理。
最為關鍵是,這種過程是無止境的:有過一次,還會有下一次。
對付這樣的人,如一個惡魔;對付這樣的外來之敵,如倭賊,感化與懷柔,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終極方法只有兩個:徹底消滅他們,同時自身無比強大。
仲逸長歎:若從這個角度來說,師兄的話是對的。
然而,這終究是‘術’,而不是‘道’:僅僅一句消滅,是不可能真正消滅敵人的。
如何消滅外力之敵?又如何讓自身無比強大,才是關鍵所在,相比而言:我要殺死你,遠不如我要通過什麽方法,如何殺死你?更為有效。
“師弟,就不要賣關子了,以你的處事秉性,此次西北之行,定有什麽收獲吧?”。
這個道理宗武懂得,同時,他更了解的自己的師弟:“說說看,具體有何禦敵之策?”。
在西北各地時,除三邊鎮、大煤礦外,仲逸最為感興趣的,就是親身感受一番那廣闊無垠、沙土飛揚的北漠之風。
那種感覺,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領略到其中的韻味。
廣闊草原,一望無垠,兩軍對戰,首推戰馬,縱然一片沙土漫過,此時的馬兒,早已不是僅僅為載人載物,而是不可分割的融入交戰之中。
此時的戰馬,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一聲長鳴,萬馬奔騰,氣勢恢宏,僅是振奮軍心、鼓舞士氣,就可蓋過一切。
這一點,與韃靼軍交戰數次的宗武,深有感觸:若敵軍沒有了戰馬,將是虎無長牙、狼無利齒,威力驟減。
相比大明軍隊,韃靼軍隊戰馬的依賴,更為明顯,尤其大規模交戰。
這時,仲逸起身而立,他向宗武說道:“若我們設法讓敵軍人馬分離,或者,使戰馬失去其原有作用,又當如何?”。
見師弟最後重點也落到戰馬之上,宗武立刻來了興致:要知道,去年在甘西一帶密訓,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如何攻破敵軍馬陣。
如今,師弟仲逸從西北歸來,再次提到使敵軍“人馬分離”的想法,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不不不,師兄此言差矣,所謂人馬分離,並非以人馬對人馬”。
仲逸搖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若按常規攻克馬陣之法,無非是鉤鐮槍、鐵鏈陣、連環鎖,甚至用圓木柱、巨石塊……”。
聽的此言,宗武頓時心涼一半:他們所用的,正是這些方法,再看看師弟的表情。
顯然,他並不讚同此舉。
“鉤鐮槍斬馬腿,要近距離,對騎術要求極高,且敵軍可用射劍、加固馬腿來防,馬腿被傷後,往往會造成地面混亂, 敵我互傷,影響到兵力發揮,鐵鏈也一樣”。
仲逸繼續道:“至於滾圓木柱、砸巨石,往往對作戰地形要求很高,不是隨意一個地方就可以,局限性太過明顯”。
“我的好師弟,仲大人,有什麽就直說吧”。
宗武攤開雙手,一臉的著急:“就算師兄我求你,還不行嗎?”。
仲逸卻依舊不慌不忙,酒壇快見底了,他將兩隻酒碗勻平,緩緩舉起酒杯,一臉的笑意:‘現在時機還不成熟,還是等先請示師父之後,再說’。
好吧……
宗武飲完最後一碗,順勢將酒碗扔下,不由的笑道:“見完師父,看你還有什麽說的?從明日起,我再悉心鑽研,說不定有更好的禦敵之策……”。
仲逸緩緩向門外走去,頭也不回,卻連連擺擺手:“若果真那樣,就太好了,師弟我先告辭”。
銀子,需要銀子,很多的銀子……
仲逸自言自語道:“要做成此事,需要大筆銀子。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句話,從來都不是說說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