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根面館的東家老陳頭,正與櫃台前幾個人理論著。
這次,他再也無法‘沉默’了。
數日前,老陳頭曾托人想找個會讀書寫字的‘文人’,為他的‘城根面館’題四個大字,再寫幾行字作為注解。
當時,老陳頭說的很清楚:牌匾四個大字要寫的有氣勢感,讓人一看就能記得住。
而注解的那幾行字必須要言簡意賅,緊緊圍繞面館的特色。
來這裡吃飯的人,大多有北直隸一帶生活的經歷,對那裡頗為熟悉,這一副氣勢恢宏的大字,對他的買賣絕對可起到‘叫賣’的作用。
說白了,這也就是一種宣傳。
老陳頭平日裡話不多,但他能看的出來:來這裡吃飯的,多數人還是能識的幾個字,如此口口相傳,不就等於他自己開口宣傳了嗎?
當然,這個前提是要寫的好,為此老陳頭不惜花大價錢,連同請托的中間人,都不會讓他白跑一趟……
經過幾個中間人、‘文人’的一番努力,終於大功告成:
“城根面館”,四個中規中矩的大字,雖不至於不堪入目,但絕對算不上有氣勢,更別提書法造詣方面了。
再看看那幾行小字:遼東有遼陽,遼陽有城根面館,味美量足做法精,初次你不來,是你之錯也;來而不複來,是我之錯也。城根面館——不只是面館。
按理說,這還算過得去,‘城根面館’四個大字雖談不上‘書法’,但這裡也不是翰林院、書院,大家來飯店也就圖一樂,湊合著也說的過去。
老陳頭不懂書法,甚至大字也不是多少,但令他生氣的卻是那幾行字。
當別人念出來時,他立刻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
在他看來,大概是要那種類似xx記、xx體之類的文章,讀上朗朗上口,又有感覺、又有規律那種。
當年他在北直隸時,就曾聽那裡的讀書人念過,聽上去非常好聽。
再看看這些人寫的,簡直了……
這是個有意思的老頭,當程默將方才看到的熱鬧告訴仲逸時,仲逸也吃完了他的這頓午餐。
再看看櫃台前,老陳頭板著個臉,桌上放著二兩銀子:其中一兩給這幾名中間人,大家跑前跑後的,沒功勞也有苦勞。
至於剩余那一兩銀子,是給提筆之人的,畢竟也不能讓人家白白寫了這麽多、這麽久。光是筆墨,也總得給兩個銀子不是?
照理說,老陳頭是個厚道的人:‘作品’不滿意,還是願意給人家一點辛苦費,已經相當不錯了。
原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去,誰知那幾個圍桌的人不幹了。
“老陳頭,平日裡看你老實巴交的,這麽做,就不地道了吧?”。
說話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看樣子應該是個中間人的角色,他手裡拿著一把紙扇,壓在銀子上面,不說要收,也沒有退回去的意思。
末了,他終於說了一句:“不行,我們幾個十兩,這位先生十兩,總共二十兩”。
二十兩?
這時,才欲退去的食客再次圍了過來,人群中有點擠,不知誰嘟囔了一句:“這,不是訛人嗎?”。
二十兩確實多了些。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熱鬧不怕事兒大,是不是?”。
那名年輕男子,立刻將扇子收起,一種怪怪的口氣:“在這遼陽城裡,誰不得給老子一點面子?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得叫一聲‘三哥’不是?”。
此言一出,眾人立刻鴉雀無聲。
“這銀子,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就是這麽的不容置疑。
好大的口氣,連毛都沒長齊,就敢自稱一聲‘三哥’?
“仲大哥,這事咱的管管了”。
一大碗熱面條下肚,程默感覺力氣完全恢復,這暴脾氣,豈能受得了?
仲逸微微搖搖頭:“再等等,老陳頭既然能在這裡開這麽一個店,買賣也還算可以,他自然有他的辦法,看看再說”。
“師傅,要不我們還是把銀子給了吧,俗話說‘閻羅好見、小鬼難纏’,咱們惹不起啊”。
最得力的店小二喜子湊到師傅老陳頭面前,壓低聲音勸起來。
‘你他碼怎麽說話的,誰是閻羅,誰是小鬼?’。
那年輕男子將扇子拍的啪啪響,一副催帳的樣子:“到底給還是不給?少整這些沒用的”。
老陳頭再次沉默了,他心中早已盤算過:“二十兩銀子買這麽個東西,確實太冤枉了,但若是這樣耗下去,僅是店裡的損失,同樣是一筆銀子”。
在商言商,仔細算算:若是這些人弄出個好歹來,後面的損失更是難以估算,遠遠不止二十兩。
“要不是老子開了這個店,真想把你們這些欺軟怕硬的東西——都給剁了”。
老陳頭心中再次罵起來:“要銀子?你倒是寫出個好東西來啊……”。
想是這麽想,但他還是將手伸向抽屜,準備拿銀子了。
“到底給不給?這麽不情願的樣子嗎?”。
見老陳頭已服軟,那年輕男子更是得寸進尺:“給不給,倒是來句準話呀?”
“不給,就這些東西,白送都不要”。
眾目睽睽之下,不知哪裡傳來一個聲音,態度非常堅決。
“你怎麽來了?這裡有你什麽事兒,快回去”。
老陳頭見自己的女兒竟走了出來,急忙吩咐一旁的徒弟喜子將她帶到後院。
“為什麽要回去?這是我家的店,要走也得這些不開眼的東西走才是啊”。
那名女子將一旁的喜子推開,不容分說的將手中的馬鞭拍在桌上。
“啪”的一聲,倒是把不少人嚇一跳。
那名年輕男子正欲說話,但顯然還是慢了點。
“就不給,有準的,咱們就去官府”。
那女子並未理會圍著櫃台的那些人,而是向其他食客說道:“大夥都散了吧,今日之事讓大家難堪了,飯菜錢就都免了”。
‘哦,好……感謝東家’。
人群中一陣歡呼,不少人紛紛點頭稱讚:不是因為他們的飯錢免了,而是這女子方才的話——夠解氣。
但凡地痞流氓之類,除了他們自己外,外人都幾乎是一致的討厭他們。
“小姑娘,畢竟還是年輕啊”。
見眾人的熱情勁兒退去後,一個文人模樣的人終於再次開口道:“你以為去了衙門,你就能相安無事了嗎?出了衙門後呢?呵呵……”。
看樣子,此人就是那副‘佳作’的作者,一個自命文人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話,只能證明一點:他不是個文人。
“那也得去了衙門之後再說啊”。
那女子向眾人說道:“大家都看到了嗎?有人威脅我們城根面館,打今兒起,若是我們飯店失竊了、失火了,或者我們的人受傷了、被殺了,大家都知道是誰乾的了嗎?”。
末了,她繼續道:“到時,還請各位向衙門報個案,這幾個人,咱們可惹不起,人家什麽事兒都能做的出來,而且還說了“到了衙門也不怕”,不知這話到了衙門後……”
“唏噓、哦……”,人群中炸開了鍋。
這話說的,簡直了。
“這樣吧,讀書人的事兒,還得要靠讀書人解決,咱們也不用扯那麽遠”。
還是那個文人模樣的人,他腦子轉的挺快:“老陳頭,你找一個人,讓他來寫,只要他寫的比我們好,大夥給評評理,只要大夥都說好,這銀子,我分文不收”。
“這……”。
老陳頭懵了:這讓我去哪裡找?要不還是給銀子吧?
那姑娘不許,但似乎也找不到個合適的人。
‘誰讓你不許我讀書呢,否則,還要勞煩別人嗎?’,她嘟囔了一句。
“托雅姐,你就少說兩句吧”,一旁的喜子再次開始勸解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連連搖頭:這事兒還真幫不上忙,就是上街找個算卦的先生,也怕是難以勝任。
這事兒鬧得,眼看反敗為勝,又被人家將了一軍……
“讓開、讓開、讓開”。
如同一個店小二,程默扒拉開眾人,大聲說道:“某些人睜大你的狗眼,擦掉眼角那黃豆大的眼屎,讓你們看看什麽叫文采?”。
眾人紛紛望來,卻見程默身後,還有一名年青男子走來。
這是,一側的錦衣衛校尉立刻起身,緩緩來到人群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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