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不錯,但程默卻沒什麽胃口。慢慢動著筷子,偶爾與陶雯兒說兩句話,卻不時怯怯看著對面桌上的仲姝、仲夫人。
“叫劉妙妙來聽仲大人講故事?這不是惹仲夫人生氣嗎?”。
程默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來、不來蹭這頓飯了。
早在京城時,程默就知道仲家三位夫人個個了不得,尤其此次來到西南後後才知道:仲家大夫人,簡直可以與仲大人相提並論了。
莫說別的,即便跟隨仲夫人的陶雯兒隨意幾句話,就可以把他這位昔日翰林院侍讀學士的跟班給繞進去,更何況其他的呢?
連傻子都能看的出來:這劉妙妙拐彎抹角的表示出了對仲逸的好感,哪怕是出於崇拜,或因其年紀太小的緣故。
可這樣一來,仲夫人不就不高興了嗎?
“仲大人、仲夫人,那我先過去了,耿達那邊該換人守著了”。
程默放下碗筷,才走一步,卻被一旁的陶雯兒提醒道:“默大哥,你別忘了叫劉妙妙來見咱們的仲大人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
程默轉過身去,向陶雯兒擠眉弄眼道:“快吃你的飯,食不語、不語的……”。
仲逸與仲姝相視一眼,不由的笑了……
與肖大可的換守時間還有點早,程默溜達了一會,原本就沒怎麽吃飽,再消消食,感覺又快餓了。
下次,還想不想再一起吃飯了?
劉妙妙回到住處後也沒有什麽胃口,她來到梳妝台前搗鼓了半天,一會將頭髮盤起、一會扮個鬼臉。
“真有鬼怪的故事?”。
她自言自語道:“不過,人嚇人,嚇死人這倒是真的……這是仲大人講的好,一定……”。
翰林院的侍讀學士,那是給皇子們侍讀的,竟然還講鬼故事?
想了很多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當程默在門外喊了一聲時,劉妙妙才從一片遐想中反應過來。
這喊聲,嚇死人了?
來這裡時間不算長,但等一天似乎很久了……
提舉大人的房間很大,燈光也更加明亮,當劉妙妙進來後看到卻是仲逸和仲姝正穩穩坐在那裡,一臉的笑意。
說實話,這個結果盡管不是很意外,但確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
對於這位仲家大夫人,劉妙妙只見過數次,而且大多就是打個碰面,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
“才貌雙全,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仿若詩境書畫中存在的一般,從未見過這等女子”。
劉妙妙有的時候似乎和別人不一樣,她每次見到仲姝後,卻反覆再想另外一個問題:聽程默說仲大人有三位夫人,還有一位是原禮部尚書的千金。
“仲大人,真厲害……”。
再次與仲姝相隔數尺,她覺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無濟於事的——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有的可以慢慢彌補與拉近,以致最後相差無幾。
而有的時候,就是傾其一生,也難望其項背,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唯有適應。
臉上紅撲撲的,劉妙妙感覺頗為不自在,權當是這裡有些熱的緣故吧。
“妙妙姑娘,聽程默說,你非常喜歡聽故事,而且……”。
仲姝望望仲逸,而後向劉妙妙微微笑道:“而且,是仲大人當面講的故事?是也不是?”。
劉妙妙埋下頭,感覺眼前一片模糊,這本是早就意料之中的一句話,誰知此刻卻無言以對,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仲逸感受到了那種尷尬,他隨意說了一句:“這個程默,就喜歡添油加醋,本官倒是個喜好熱鬧之人,即便沒有他說的那麽神乎其神,但也能說上兩段……”。
仲姝笑道:“妙妙,你今晚有福了,要仲大人講故事,我們也不多見啊”。
‘我們?’,說的不會是仲家的三位夫人吧?
“不不不,仲大人、夫人,那都是小女子和程默大哥鬧著玩兒的、說說而已”。
劉妙妙依舊將頭埋下,微微說道:“妙妙出身卑微,落難之時,承蒙仲大人出手相救,還被收留在這鹽課提舉司衙門,豈有再提無理要求的道理?”。
說完,她便做告辭狀、準備離去的打算。
‘妙妙姑娘別著急嘛,來都來啦,不妨坐下聽聽吧?’。
站在仲姝身後的陶雯兒不由插話道:“還真別說,仲大人講的故事可好聽了,在東南福建時,我就曾聽過一次,翰林院出身,……就是不一樣……”。
桌椅都備好了,陶雯兒還將茶水端上,劉妙妙感覺自己的身份被瞬間拔高。
一個堂堂的朝廷從五品提舉,之前的翰林院侍讀學士,竟是如此謙和?
眼見為實,還是難掩驚訝之色。
‘不不不,你們都是仲大人一起的,小女子一個落難之人,寄人籬下,豈有與主人同桌而坐的道理?’。
劉妙妙連連告退:“這要是傳出去了,不定被別人怎麽笑話我們鹽課提舉司衙門、笑話仲大人您呢……”。
出了屋門,來到院中,劉妙妙還是覺得臉上的灼熱,好在有涼風輕拂而過,這才舒服了許多。
這叫什麽?難道僅僅是因為仲大人這個翰林院侍讀、鹽課提舉司的提舉大人身份嗎?
劉妙妙也讀過一些書,此刻她才明白了什麽叫做——差距。
毫不誇張的說,在她看來,即便仲逸不是什麽翰林院侍讀學士、鹽課提舉司提舉,就是那個什麽山東濟南府的商家公子哥,只要你見到他本人,還是覺得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
這種力量所產生出的感覺,不是憑借讀書能練出來的。
而這位仲夫人亦是如此,劉妙妙一直覺得:這樣的人,怎麽會適應於日常瑣事、家長裡短呢?
過日子,絕不是她的內容。
這一切,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才走幾步,卻聽得身後一陣微微的腳步聲,轉身而去,見是方才說話最多的陶雯兒跟了上來。
‘妙妙姐請留步’。
陶雯兒來到眼前,竟說了一句:“仲大人,有一事相求,不知……”。
一聽這話,劉妙妙不假思索道:“仲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凡有所差遣,小女子都能答應”。
這是一個很有‘誠意’的答覆,只是不由的讓人多想一番。
陶雯兒輕輕抬頭,用一種不同尋常的眼光望著她,而後才笑道:“妙妙姐說的這是哪裡話?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兒”。
如此收放自如,卻讓劉妙妙有些措手不及,她隻得順著方才的話題繼續道:“若是仲大人沒有什麽吩咐,那小女子便暫先退下了”。
真是個奇妙的女子,難道她名字中帶個‘妙’字,是另有深意嗎?
陶雯兒上前一布道:“這不?那個耿達就快要醒了,這些天門外都有衙役們守著,但喂藥、熬藥這些細活,還不得找個咱們這樣的人嗎?”。
末了,她繼續道:“仲大人說耿達知道的秘密太多,派一般人不合適,我是從京城與仲大人一起來的,而你又是為仲大人所救,自然不會有二心。
就咱們兩輪流負責這些瑣事,總不能事事麻煩人家李太醫吧?還有其他病人等著要看病呢……”。
說了這麽多,劉妙妙總算是聽明白了:所謂的幫忙,就是做這些雜務?
這不還是自己眼下的‘差事’一樣嗎?
不過,聽完陶雯兒這麽一說,劉妙妙的心裡卻是很欣慰的:看來,在仲大人那裡,也算作是‘自己人’了?
至少,仲大人是信任我的。
“雯兒妹妹,還請勞煩稟告仲大人:這活兒,我願意做”。
劉妙妙很自信的說道:“而且,我可以向仲大人保證:絕對不會出錯”。
陶雯兒上前輕輕在她手臂上拍拍,一臉的笑意:“妙妙姐真好,那就這麽多說定了,我去向仲大人和夫人說一聲,咱們一會兒就去……”。
耿達這個人的存在,就是此刻鹽課提舉司最大的‘隱患’,有人整日提心吊膽,生怕這個鹽商一下子醒來,隨便咬出幾個人,衙門的人再將這些抓走。
人們都早已領教過了:仲大人,是真的敢打、往死裡打那種的主兒。
好在負責看守的衙役全部為一等,仲逸再次核選,並由庫副使肖大可,還有跟班程默負責帶隊,別人自然無法進出。
“這個耿達,生前是鹽商,那麽多的銀子,視山珍海味為糠菜,再看看,死到臨頭了還拖累了我們”。
門外,肖大可與程默這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大度都是些抱怨和調侃之言,權當是為打發時間的。
屋內的空地上,陶雯兒正向劉妙妙介紹著用藥情況,並吩咐她接下來應該做什麽。
劉妙妙不時的點著頭,似乎既算是一種禮節,又好像在應付著陶雯兒的囑咐。
“那個……就是耿達啊,怎麽看著和幾天前一模一樣的”。
劉妙妙的目光一直在耿達的身上,看的頗為仔細。
她興趣不減的樣子:這位李太醫真的是太神了,我終於有機會看:起死回生之人醒來後的第一反應了。
程默的鬼故事算是白講了,劉妙妙似乎壓根就不怕這些‘人嚇人嚇死人的’鬼話。
“李太醫呢?怎麽沒有見到他?”。
劉妙妙四下張望,卻有些失望。
陶雯兒做出一個手勢,而後向一旁的屋子指去:“小點聲,李太醫在那個屋裡,他豈是你那麽容易見到的?比我們仲大人都難見多了……”。
這時,程默走了進來,他向這二人說道:“聽李太醫說,不是今晚,就是明晚,耿達就能醒過來,這個該死的鹽商”。
陶雯兒略作沉思道:“那今晚的藥,就由我來熬吧,明晚再妙妙姐……”。
劉妙妙急忙搖頭道:“不不不,還是都由我來吧,這些天盡委屈妹妹了,這些粗活豈是你做的?”。
陶雯兒吐吐舌頭:“在福建老家時,我倒是經常學著熬藥,我叔父就是我們那裡的郎中,這些年我們一家人幾乎也就沒有什麽病災的……”。
劉妙妙比陶雯兒年長些,看來她這個做‘姐姐’的是拿定了主意。
‘熬藥我也會,之前學過些……’。
頓時,家裡有郎中的還真不少。
程默在一旁笑道:“雯兒你就聽妙妙的吧,反正有我在,還有很多故事沒講呢……”。
‘既是如此,那就不打攪你們了……’,說完這句,陶雯兒緩緩退了出去。
似乎想起了什麽,劉妙妙向正欲出門的程默問道:“程大哥,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件衣衫未拿,能不能回去取一下?天黑、怕冷……”。
程默笑著說道:“不行,仲大人有命:任何人不能隨意進出,還是等耿達醒過來再說吧”。
不就是件衣衫嘛,片刻之後,程默從櫃中取來一個包袱:“都是新的, 都歸你了,想穿那件穿那件”。
陶雯兒淡然一笑:‘程大哥倒是想的挺細心的’。
程默微微搖頭:“不,是仲大人考慮的周全,我只是個跑腿的”。
這個該死的耿達,讓這麽多人候著,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程默比劃著手勢,而後笑著走出門外……
夜色中,鹽課衙門格外的安靜,除了那些平日裡經常亮著燈光的屋子外,因耿達和魯大頭而增添了幾盞新燈籠,似乎在隱隱提醒著眾人:這事兒,還遠遠沒有了結。
畢竟是秋末冬初的時節,夜幕降臨時難免陣陣微微的寒意,令人有些心頭涼涼的。
屋中燈光正亮,劉妙妙獨自坐在窗前,一臉的憂鬱。
那一小碗藥早已熬好,她有獨自一個房間,除傳喚外,就可住在這裡。
艱難的抉擇慢慢醞釀,從起初在那個專門賣玉的小院中,無論程默還是仲逸,劉妙妙絲毫沒有從他們身上看到一絲惡意。
她為何要來鹽課提舉司?為何要設法接近仲大人?為何要頻頻打聽耿達的病情?
如今倒好,終於‘如願以償’,但劉妙妙的心中卻再也沒有一絲的成就感。
夜漸漸深了,不少人早已安然入睡,劉妙妙依舊坐在那裡,與之前的姿勢沒有半點不同,唯有屋中的油燈被吹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