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喊聲、腳步聲交錯,鹽課提舉司大院,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
起火的地方在衙門靠南處,此處距離擺放石獅子的門口較近,一旦失火便會殃及‘門面’:人們只要進了大院,便可看到火災後的黑乎乎一片。
“大夥都聽著,不管用什麽方法,馬上把火勢壓下去、壓下去再說”。
同提舉王核最先跳出來,他站在院中,雙手叉在腰間,左右手不停的變換著姿勢、比比劃劃的,儼然一個大管家的模樣。
這火,來的快、來的怪,確實有點大。夜風吹過,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很快,副提舉薑軍、吏目蔡一書,連同庫大使劉通、庫副使肖大可也紛紛跑了過來,個個臉上寫滿一個誇張的大大疑問。
在鹽課提舉司衙門,在肖大可的記憶中,總共發生過三次火災:一次是因為帳冊,一把火後死了一個書吏,最後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還有一次是因前任的提舉大人,那把火後沒多久,他便被送到刑部大牢。
這些都是事後才打聽到的,無論那一次,在起初起火時,在外人看來:那分明就是一場火災、很普通的那種嘛。
常言‘事不過三’,對鹽課衙門的這些‘老人’來說,如今眼前這‘第三把火’,絕對不是意外。
“仲大人呢?怎麽不去請?發生這麽大的事兒,怎麽可以沒有提舉大人在場呢?”。
薑軍和蔡一書說著,這便叫來一個衙役,命他去請仲逸。
自從前兩次公開‘翻臉’後,這位副提舉和吏目對王核的態度大變,全無之前的那般唯唯諾諾、逆來順受。
架勢一旦擺開,總得要像模像樣才行。否則,豈不是遭人笑話?
那衙役才走出一會兒,卻又匆匆跑了回來,向薑軍、蔡一書回稟了一句:“二位大人,仲大人已經過來了,就在那邊”。
說完這句,那名衙役便投身到救火隊伍中,一旁的王核也跟著跑了過來,來到仲逸身邊。
‘仲大人,下官得知失火後,馬上派人稟報大人,會不會驚擾到大人吧?’。
王核低著頭,看上去畢恭畢敬的樣子,實則另有所指。
此言話外之音:早就給你說了,為何遲遲不來?該不是有什麽事兒嗎?
薑軍和蔡一書也走了過來,紛紛向仲逸打聲招呼。
也好,王核的話,也就可以不用回答了。
仲逸笑道:“睡得晚了些,正與夫人說著話……這才來的晚了些……還好有諸位大人在、兄弟們在……”。
相比小人的險惡用心,天災人禍簡直就好的不行。最起碼能在一定的程度上預防和控制。
“仲大人,這場火起的有點突然”。
王核指著團團火苗,歎了一口氣道:“當初我們收拾院落時,將之前那些舊的桌椅、雜物堆放在這間屋裡,最近天氣乾燥……早就應該想到的……多時易燃之物……”。
薑軍與蔡一書相視一眼,似笑非笑的向王核說了一句:“照王大人的意思,這場大火就完全是天災了?壓根就沒有人禍?”。
王核也笑臉相迎道:“那以二位大人的意思,就是說有人故意放的這把火了?那倒是該要好好查查了”。
他轉身向仲逸道:“仲大人,下官覺得,此事由薑大人負責查處是最合適不過了,薑大人身為副提舉,也足夠這個分量啊,那些個衙役們,我看誰敢不給面子?”。
上次因為魯大頭的事兒,幾人鬧得不可開交,最後王核幾乎下不了台,可時隔不久,大家依舊見面笑臉、說說笑笑了。
場面上的文章,還得要做嘛。
王核此舉意在為自己開脫,就憑薑軍這位副提舉在鹽課衙門的勢力,他能調動的人不夠三個,還指望他來查案?
即便是仲大人親自出馬,最後也必定是無功而返。
為何?縱火之人早就跑了,找誰去?
即便抓住了,那也是孫大發指使的,與本官這個同提舉大人,有什麽關系呢?
王核心中在盤算著這場遊戲的‘來龍去脈’:孫大發為何要放這把火呢?那是因為害怕耿達將他供出來——販私鹽之人,他正是幕後的主使。
此事就此為止,不會再往下查,也不能往下查:一個孫大發背不住這麽重的擔子,而一個從六品的同提舉——王核也背不住。
就這麽回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破綻’,王核是沒有必要擔心這一點的,在這裡混跡,沒點心裡素質還真不行。
仲逸似乎看上去很淡定的樣子,對他們三人的爭論也沒有多大的興趣,衙役們反應確實夠快,火勢已經得以控制,除了零星的火苗外,大多都已被撲滅,黑黑的木棍上冒著陣陣熱氣。
剩下的,就是由衙役們來收拾這個殘局了。
仲逸特意吩咐:負責清理現場的差事,就由庫副使肖大可帶人去辦。至於耿達那邊嘛,明日就不要換人在門口值守了。
為何?‘聽說’這位被李時珍救活過來的鹽商,明日就要真的醒啦。
“既然你們三人都眾口一詞,那就依了你們”。
說起縱火之人,仲逸轉身說道:“此事,就由薑大人負責查處,蔡大人可以協助,人手不夠盡管差遣。若是兄弟們需要外出查案,給程默說一聲:需要多少銀子,本官認了”。
薑軍立刻上前道:“謝仲大人,下官定當全力以赴,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末了,他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若是查到是我鹽課提舉司衙門有人故意縱火的,下官也絕不會手軟的”。
仲逸爽朗的笑道:“好,查到誰頭上,誰就該下大獄。這是本官的風格,薑大人好樣的,看你的了……”。
來鹽課衙門這段時間以來,吏目蔡一書忙前忙後,雖是些瑣事,但畢竟還幫了仲逸不少忙,相比而言,副提舉薑軍確實做的少了許多。
是騾子是馬還得拉出來溜溜,仲逸將此事交給這位副提舉,並非就要什麽結果,而是順便在看另外有一個結果:薑大人的水平、人品。
“若真是我鹽課中有人縱火,那這種人應該千刀萬剮”。
王核也順著之前的話題繼續道:“若是我的人乾的,到時不勞薑大人動手,本官親自來”。
這話說的,似乎是在孩童世界般的‘睜眼說瞎話’。
這時,一直沒怎麽言語的蔡一書又恰到好處的補了一句:“什麽叫你王大人的人?大家都是為朝廷做事、為萬歲做事的。只是在這裡的人,都要聽仲大人的,這是規矩”。
末了,他向仲逸拜道:“仲大人,下官那裡說的不對,請仲大人降罪”。
仲逸笑道:“不不不,我們本就是為朝廷效勞,何來‘私’字一說?蔡大人說的太好了,本官怎麽能降罪於你呢?”。
蔡一書果真是這幾人中年紀最長的,適當的時候,他也學會了‘借力打力’。
只是,這樣的力度,難免有些明顯,而力量也明顯小了點。
王核有些便秘的感覺,但也只能將這種難以之苦、生生給‘咽’了下去。
今晚的戲台本就不在這裡,除了那些衙役們,這些人誰又會真正關注眼前這把火呢?
“哎,這麽一鬧,誰還有心思入睡,咱們幾人不如在一起坐坐?順便說說話,這個時辰,別有一番風味啊”。
薑軍儼然進了狀態,他自然知道:真正的表演,將是在大火被滅之後。
至於接下來的戲怎麽演,也就只能靜靜的等待了。
那怕,誰是也不知道這個結果呢?
這個提議自然能得到眾人同意,蔡一書首先雙手讚成:“正好,下官那裡還有一壺好酒,量雖不多,但絕對夠幾位大人品一陣了”。
仲逸轉過身去,緩緩邁開腳步,隨意說了一句:“聽蔡大人安排便是,走吧……”。
庫大使劉通在現場冒個泡,之後便不知了去向,這小子有的時候也是鬼靈精怪的,他知道此事背後複雜之處,最好還是不要在幾位大人面前晃悠。
都是些得罪不起的主兒,幾位大人爭吵起來,還真不知該怎麽說、怎麽勸說?
帶著一隊衙役,劉通竟在院中細細查看了一遍,一來為避開各位大人,二來也是想一旦發生意外時,能第一時間跑到仲大人面前報個信。
如此一來,無論仲逸還是王核,都會在那個時候想起他,至於接下來該怎麽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可惜這鹽課提舉司衙門的大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轉悠了半天,他還是錯過了那最精彩的一幕。
當一名衙役跑過來向劉通附耳一番後,這位還算有些資歷的庫大使臉上簡直要抽筋了。
“知道此事的,還有誰?”。
驚訝之余,劉通這才想到了自己的正事。
那衙役略作思考,而後便脫口而出:“就是仲大人從京城來的那個隨從叫程默的,他一直在耿達房間外守著,他最清楚”。
劉通拔腿就跑,順便還叮囑了那人一句:“你們繼續查看,不要到處瞎嚷嚷”。
一心想盡快見到仲逸,來到火堆旁,只有一堆黑乎乎的殘留之物。劉通卻被告知仲逸去了蔡一書的房間,一起的還有王核、薑軍。
劉通也管不了那麽多,直奔蔡一書的房間……
“劉通,為何要慌裡慌張的?給你說多少遍了?遇事要沉穩,在仲大人面前,這成何體統?”。
見劉通破門而入,王核心中暗暗一驚,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說吧,到底怎麽了?”。
仲逸不語,薑軍和蔡一書也繼續沉默,三人靜靜的看他們二人在表演。
“仲……大人,有……有刺客……”。
劉通氣喘籲籲道:“總共四人,全是黑衣人、蒙著面,手中是長長的兵器、閃閃反光……”。
好吧,這下該這幾位‘大人’沉默了。
片刻之後,副提舉薑軍這才反應過來:此事,該是我管啊。
立刻起身,快速來到劉通面前,薑軍急忙問道:“說,那四人現在哪兒?這是要反了嗎?這裡是大明的鹽課衙門,哪來的刺客?要刺殺誰?”。
還不知調查縱火之事由薑軍負責,劉通一臉懵逼:薑大人,你……踩我腳了。
什麽氣味,副提舉大人吃了多少大蒜?
‘劉通,你有什麽就給薑大人說吧,仲大人已準許由薑大人全權調查縱火一事’。
蔡一書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從劉通的表情來看,應該對他們而言不是什麽好消息。
以他們二人的交情,劉通的壞消息,也就是王核的壞消息。
對他們來說不是好消息,沒準對仲大人就是個好消息。至少,也不是什麽壞消息。
劉通見眾人都不說話,這才連連點頭,一直緊皺的雙眉,也終於舒展開來。
‘薑大人,其實也就是虛驚一場’。
眾目睽睽之下,劉通竟一字一句道:“那四名黑衣刺客,都死了”。
“啊???”。
王核猛地起身:‘那耿達呢?他……’。
一時著急,再次露出馬腳,這位同提舉頓覺自己簡直——太愚蠢了。
神速,他急忙又說道:“刺客這麽一鬧,耿達與李太醫不會受驚擾吧?”。
還算是挽回了點顏面,眾人也沒有繼續向這位同提舉大人多問一句:都還沒說刺客要刺殺誰呢,你怎麽就問起耿達了呢?
劉通繼續輕松道:“哦,耿達當然沒事了,那刺客們連他的屋子都沒有進去,就全死了,死的老慘了……”。
對劉通來說:單就縱火,發生天大的事兒,和他這位庫大使屁的關系都沒有,只要仲大人和王大人沒事就行。
王核還想多問一句,但話到嘴邊,卻默默的拿起一杯熱酒飲了下去。
薑軍長長舒口氣:“這就好,是誰這麽厲害?竟能乾掉四個刺客?咱們鹽課提舉司衙門,有這樣的人嗎?”。
劉通笑道:‘是仲大人的跟班——程默’。
薑軍也不由的點頭道:“哦,對對對,差點忘了,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怎麽把這小子給忘了,好樣的、乾得好……”。
劉通再說幾句,薑軍向仲逸打聲招呼,而後向門外喊了一聲:“來人啊,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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