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那麽湊巧的事情。
前腳散席,後腳就傳出風聲,不止是京裡有些碎言碎語,更是立刻就傳到了都察院。
顯然,是有人預備著要告成國公父子一回了。
況且,以蔣慕淵對段保戚的了解,這人不算聰明,但也沒到愚笨的地步,這種惹事的話,原是不該從段保戚嘴裡冒出來的。
哪怕是酒後思緒混沌,稀裡糊塗的,也絕不該口出狂言。
“曉得席間先提公主的是哪一位嗎?”蔣慕淵問道。
聽風搖了搖頭:“外頭都不知情,在場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沒有醒酒。”
要聽風說,便是醒了,這會兒也裝著醉呢,誰敢認自己是挑頭惹事的那一人,又有誰不怕得罪人把挑事的大咧咧指出來?
況且,還有另一種可能呢。
“都醉著?”蔣慕淵哼笑一聲,“那誰曉得段保戚到底講了還是沒有講。”
聞言,聽風忙不迭點頭,他亦是這般猜想的,剛還與驚雨嘀咕“成世子可能什麽都沒有說過”。
只是,事情一出,就算段保戚一個字都沒有說過,流言蜚語不講道理,他說破了嘴皮子,也無法自證清白。
而且,哪怕席間有人出來替他作證,他的證詞也不會被采納,反而會說成是“包庇之言”。
退一步說,誰會覺得醉酒之人的證言是可以采信的?
一個比一個暈乎乎著呢。
聽風應道:“成國公父子二人,這一回是要跌個大跟鬥的。”
蔣慕淵抿唇,又把事情來龍去脈理了理。
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如何挑起,如何進展,又是如何傳開的,段保戚嘴上說了什麽、沒有說什麽,被算計到自辯不能的田地,成國公父子本身也是行事不妥,自作自受的。
聖上讓成國公閉門思過,雖然沒有明確規定時日,但本分些的,一般都是閉門百日。
百日之後,再去禦書房裡認錯告罪,得了聖上的話,才算結束。
可成國公,一個月出點頭,就與段保戚一道與人醉酒了。
成國公那人,稱不上謹慎,卻也不狂妄,恐怕牽頭之人來歷不凡,才會讓他帶著兒子去赴宴。
“知道牽頭之人嗎?”蔣慕淵問道。
“袁二使人在打聽了,可能還要兩三日才能有些風聲的,”聽風答完,想了想,又道,“奴才覺得黃大人他們今日的顧慮很有道理,爺,這事兒您盡量還是別參與了。”
蔣慕淵不置可否。
成國公父子兩人如此行事,傳到黃印耳朵裡,以他的性情肯定是要上折子的,這一位從來就不知道“忌諱”勳貴。
至於老大人們攔著……
蔣慕淵能猜到老大人們的意思,老大人們不願意告到禦前,是因為這事兒彈劾起來也沒有意義。
前回段保珍闖清平園,皇太后和聖上罰得重嗎?
其實一點都不重,罰俸也好,閉門思過也罷,不痛不癢的,就是損些顏面。
今日這事,再罰些俸祿,再讓聖上罵成國公一通,頂多去宮門廣場上跪上幾個時辰,頂天了。
打是不可能打的,下牢更是不現實,更別提什麽降等、削爵了。
倒不是背後妄議聖上與皇太后不是大罪過,而是成國公與其他勳爵不同,他是先帝冊封的。
若是前幾朝封的,子弟不肖,無論大錯小過,該怎麽罰就怎麽罰,歷朝歷代又不是沒有直接貶為庶民、甚至是抄沒流放的先例。
只是,先帝封的,聖上在位期間直接降了,就十分不妥當了。
不是要砍頭的大罪,歷代君王都不會輕易動父皇封的公侯的,真的忍得煩了,也是交由繼位者去做,總歸“不孝”的名頭,誰也不願意自己背。
彈劾的折子遞上去,只會讓聖上左右為難,不好處置。
因此,老大人們才不希望黃印急急忙忙去辦這事兒。
畢竟,吃力不討好。
聖上不好,都察院也不好。
最重要的是,這事兒蹊蹺極了。
不前不後的,正好發生在蔣慕淵回京的這一日。
如此,他就更不方便參與其中了,黃印他們考量得有理。
蔣慕淵沒有明確表態,聽風品得出端倪,事情有明確進展之前,他們爺應該會“避嫌”的。
一夜無話。
翌日,顧雲錦登上了壽安郡主備的遊船。
當天沒有出太陽,湖面上蒸騰著的水汽有些霧蒙蒙的,平日站在岸邊就能眺望的湖心島都掩在了一片水霧之中,帶了幾分朦朧。
長平縣主身體不適,沒有赴約,而程家三姐妹是最早到的。
程家三姐妹正在說成國公父子兩人的事情,見了顧雲錦,便與她也提了一嘴:“姐姐曉得這樁嗎?”
顧雲錦還未聽說,等聽了來龍去脈,心裡也一個勁兒地犯嘀咕。
她自己幾次被卷入城中流言之中,也有幾回是主動出擊攪混水的,因而她最清楚,流言裡,真相不是最重要的,真相又有誰能說明白?
誰嗓門大,誰能嚷嚷,誰厲害。
成國公父子吃虧就吃在席面上都喝醉了,醉了就糊塗,恐怕段保戚自己內心裡都不曉得他講過還是沒講過。
說話間,傅敏芝也到了,歎氣道:“段保珊想方設法自救,到頭來又摔了個大跟頭。”
等壽安郡主來了,她們也就不說這些了,專挑了些趣事來熱鬧。
遊船緩緩靠在了湖心島畔, 顧雲錦陪壽安起身下船。
兩人隨性說些瑣事。
等入了清水觀,顧雲錦去大殿上香,壽安往廂房去見方氏。
分開前,壽安朝顧雲錦眨了眨眼睛:“哥哥讓我轉達,說他要先進宮一趟,恐怕要耽擱一陣,會遲些才到。”
顧雲錦莞爾。
禦書房外,成國公父子兩人老老實實跪著。
昨日醉得厲害,直到四更天時才轉醒,等曉得出事了,兩人具是一頭冷汗。
哪怕禦史們還未上折子彈劾,宮門一開,父子兩人便先來請罪了,一直跪到現在。
成國公隻認赴宴飲酒,堅決否認段保戚說過那等大逆不道的話。
書房裡,聖上與蔣慕淵說完正事,朝窗戶方向抬了抬下顎,道:“阿淵,你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