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傅青主問話，鄭衝坦然道:“我鄭氏雖是鎮守東南海疆，但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若是北方不保，江南、東南豈能獨善其身?更兼建奴若是有了水師，將來定會是我鄭氏水師大敵，不若趁早剪除，以絕後患。”

　　傅青主微微笑道:“說的不錯，但卻沒說到點子上。在下以為，公子提議此刻便出兵北上，乃是萬全之策，但原因卻並非適才說的那些。”

　　鄭衝急忙道:“願聞其詳。”

　　傅青主朗聲道:“今趟乃是皇上親下的旨意，而且派了監軍太監到來，顯然是對鄭氏有了些許的猜忌，更有借此削弱鄭氏之念。若鄭氏等到開春後再出兵，或者到時候又借故拖延，朝廷必定對鄭氏猜忌加重。當下出兵實則是上策，即可打消朝廷疑慮，更可堵住悠悠眾口。但若是決定此刻不出兵，就索性堅持到底，開春後也不要在出兵北上。開春之後再出兵，乃是下下之策。”

　　鄭衝奇道:“為何開春後出兵乃是下策?”傅青主解釋道:“旨意上說得明白，即刻分兵北上，猜得沒錯的話，此乃皇上考驗鄭氏之舉。若是鄭氏推延時日，皇上必定忌恨在心，即便開春後再行出兵，也抹不掉皇上心頭這根刺。是以此刻不動，開春後也不宜再動。否則皇上心頭忌恨鄭氏，開春後再貿然北上，被人算計之時，皇上是不會站在鄭氏這邊主持公道的。”

　　鄭衝恍然大悟過來，傅青主繼續說道:“其實公子可曾想過，雖然現下出兵困難重重，究其根源便是一支船隊北上，船多人多，因此要思慮風向、補給、港口等等諸多關節。但若是公子有膽量隻統領一艘戰船北上呢?比如公子坐船龍須號?”

　　此話如同在鄭衝心頭點亮了一盞明燈，他一拍膝蓋喜道:“是啊，我怎麽沒想到，龍須號乃是泰西風帆戰艦，三角軟帆可逆風而行，風向便不是問題。而且隻一艘船北上，不論是補給還是尋找停駐的港口都要方便許多！而且龍須號船大炮多，可載兵員不少，一船北上也不懼怕什麽！”

　　傅青主撚著胡須繼續說道:“不過一船獨進，除了武備要準備妥當之外，領軍將領更是要有膽色，不知公子可敢領軍北上?”

　　鄭衝一拍桌案道:“如何不敢?我早已經成竹在胸，這些天新落成的火器局那裡，已經造出不少新式火器，更按新的火藥配方造出了新的火藥，武備之上我有絕對優勢。”

　　傅青主聞言奇道道:“新造出來的火器?卻不知是什麽新式火器?威力很大麽?”

　　鄭衝笑道:“先生才來不知，我泉州水師大營火器局半個月前重新修造完成，我便給了火器局圖紙，教其趕製新式火器。此趟火器局造出了一種新式的火箭，這火箭最遠射程可達五裡之遙，而且其上裝有爆破彈頭，若中戰船一發，便足令其粉身碎骨，威力奇大。而且在這火箭尾部，裝有銅質尾翼，令其更加準確。還有新配方的黑火藥，乃是按我發現的最新火藥配方製作，不但改進了推射火藥，能讓炮彈能打得更遠，更造出了新式的爆破彈丸來，其內加了新式的爆炸火藥，彈丸落地開花，威力也是極大。”

　　鄭衝所使用的黑火藥配方，乃是出自後世1852年，英國化學家歇夫列裡在經過多次科學實驗後，提出的黑色火藥的最佳化學反應方程式，由此方程式計算出理論上最佳的火藥配方，即硝、硫、炭以74.84%、l1.84%、11.32%為組配比率。英國人按照這一配方，

配製了硝、硫、炭的比率為75%、10%、15%的槍用發射火藥和組配比率為78%、8%、14%的炮用發射火藥，這兩個配方被歐洲各國定為標準火藥配方。　　於是鄭衝老實不客氣的直接拿這兩個配方直接配比改進了鄭氏的黑火藥配方，這已經是黑火藥最佳的配方了，能將黑火藥的威力發揮到最大極限，將來也只有出現威力更大的黃火藥或是其他炸藥，才能取代這種配方的黑火藥，是以鄭衝對此極有信心。

　　聞言傅青主讚歎道:“想不到公子天縱奇才，便連火器製造也如此精熟。”頓了頓傅青主沉吟道:“既然公子成竹在胸，單船獨進，武備無憂，又是公子親自統帥，此事便成了一半。只是這單船獨進之策還有一個隱憂，那便是一船獨進，與朝廷意圖削弱鄭氏之策背道而馳。若北上後，未能取得什麽戰功，只怕朝中小人會趁勢彈劾，說鄭氏一船獨進，寸功未立，乃是敷衍之舉，一樣會使皇上心存猜忌。是以若此刻便即北上，到了遼東之後，公子還得尋機立下戰功，方才能有所交代。不過此刻遼東沿海封凍，只怕難以尋得戰機……”

　　說到這裡，傅青主似乎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最後道:“想必令尊也是想到了這一層，不論現在出兵還是開春後出兵，都免不了會被皇上猜忌，索性就堅持不出兵！免得出力不討好！在下猜測不錯的話，開春之後令尊也一樣會找其他借口，推延出兵。”

　　這時，鄭衝才明白了鄭芝龍的良苦用心，朝廷裡豈會沒有熟悉海戰的人?他們會不知道一支水師船隊遠航，需要準備些什麽麽?沒有準備好落腳的港口、錨地，沒有安排如何補給，更沒有說明船隊由誰節製，反而派了個監軍太監過來，鄭芝龍一看就明白這是皇上在試探鄭氏，而且這試探完全不講道理！

　　崇禎還真是個疑心病和小心眼極重的人啊，鄭衝歎口氣後，無可奈何的問道:“若是我鄭氏借故推延，不肯出兵北上，有什麽壞處麽?”

　　傅青主淡淡一笑道:“臣強主忌，不外如是。若皇上真因此下旨解除鄭氏兵權，鄭氏是就此反了，還是不反?”

　　鄭衝一陣默然，現下鄭氏大好局面才剛開始，怎能就此反了?沉吟片刻後又問道:“先生，就算我鄭氏遵旨出兵，就能免了皇上的猜忌麽?”

　　傅青主道:“皇上多疑反覆，遵旨出兵，還有轉圜，若不遵旨，禍事不遠。”

　　鄭衝咬牙道:“好，我一定勸服父親出兵！”

　　傅青主卻搖頭道:“令尊無論如何是不會出兵的，鄭氏之內反對之人太多，公子即便能勸服令尊，但無法勸服所有人。將士無心北上，士氣全無，如何征戰?”

　　鄭衝聯想起鄭芝鶚的態度來，不由得一陣沮喪，可以說鄭芝鶚的態度也代表了大多數鄭氏兵將的心聲，北方佬的事，我們南人何必要插手?

　　傅青主接著又道:“但公子可在軍中募集自願北上之人，聽聞公子麾下有精銳僧兵營，僧眾皆古道熱腸之人，好打抱不平，若聞北方百姓被建奴水師屠戮，公子興師報仇，定然願意北上。公子也不必再去為難令尊，再勸說下去，反而傷了父子和氣，不若公子自募人手，駕龍須號，自行北上便是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鄭衝大喜過望，當下起身朝傅青主長長一揖道:“先生一席話，令在下茅塞頓開，我這便去召集手下，準備北上出征之事。”

　　傅青主長袖一攔道:“公子且慢，要成此事，還有一人乃是關鍵。”

　　鄭衝隨即恍然笑道:“那個監軍太監王之心！好，稍後我便備下禮物，前去拜會他……”

　　夜涼如水，王之心雙腳泡在熱湯中，渾身在熱氣中盡量放松，一雙手輕輕拂過身旁擺放著的一盤盤雪花銀子，雙眼中滿是貪婪的滿足感。

　　“乾爹，這鄭氏父子倆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啊?”一旁端著汗巾伺候的東廠太監侯隆低聲道:“怎麽今晚一前一後，父子倆都送了銀子過來?”

　　王之心嘿嘿一笑道:“其實啊，這父子倆都是一個心思，也不算難猜。”

　　侯隆躬身道:“孩兒不明白，還請乾爹指點。”

　　王之心笑罵道:“小猴崽子，這麽快就想偷師了?也不怕告訴你，這父子倆都想讓我在皇上面前說些好話，好教皇上放心他鄭家而已。”

　　侯隆似懂非懂，當下又問道:“那這兩父子為何要送兩份孝敬來呢?”

　　王之心摸著雪白的銀兩笑道:“鄭芝龍呢， 是不想出兵北上的，他的心思很簡單，就想守著福建他這一畝三分地，也不願攙和遼事。說實在話，現下朝中百官，那個不是聞遼事色變的?他的心思我懂，想教咱家向皇上多說說福建水師的難處。”

　　頓了頓，王之心又道:“但他兒子鄭衝卻是想要出兵北上遼東的。”

　　侯隆奇道:“怎麽這父子倆會意見相左?難道他父子不和?”

　　王之心搖搖頭道:“這鄭衝是想單獨領一艘戰船北上，便算是遵照皇上旨意行事了。他是怕只出一艘船北上，略有敷衍之嫌，是以教咱家替他向皇上陳奏明白。”

　　侯隆吃了一驚道:“什麽?隻領一艘戰船北上?聽聞叛將孔耿二賊那裡可是有不下三百艘戰船的啊。這小鄭將軍真當自己是戰無不勝的將軍麽?”

　　王之心笑道:“這小鄭將軍可不簡單，他邀咱家明天去水師大營看他的坐船，說明日咱家看了那艘戰船，便知他並未誇口。說得咱家也動了心，便答應他明天往水師大營走一遭。這趟咱們是水師監軍，這水師大營遲早還是要去的。”

　　侯隆點點頭道:“乾爹說的是。不過乾爹，您收了他父子倆的銀子，打算替誰說話呢?”

　　王之心微微一笑道:“小猴崽子，乾爹再教你一手，聖上委任咱們為監軍，那邊是事無巨細都要陳奏上去。他父子二人所想，咱家據實陳奏便是了，又有何難?”

　　侯隆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道:“乾爹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