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時候,時勢造英雄只是歷史上的一個謬論。時代英雄的出現,往往意味著天下紛亂不休,百姓流離失所。
當現有體系不能夠阻止當下局面崩壞的時候,一位眾望所歸的英雄橫空出世,力挽狂瀾,掃蕩四方不平,救民於水火。
雖然在這個過程之中,淹死燒死的人可能更多,但是歷史是由活著的人來書寫的,他們中的大多數會為那位英雄唱讚歌,將他捧上神壇。
於是,舊的體系在轟轟烈烈中瓦解了,新的體系在如堆白骨上建立了。
如果可以選擇,這些逝者或許寧願保持原來的狀態。
但是,世事總是不因人的願望而轉移的。
現在,輪到張角必須要做這個時勢英雄了。
唐粥跪在張角面前,膝下是一塊柔軟的蒲團。不是跪坐,而是真的四平八穩的跪倒。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觀察這位道師,這位大賢良師。精致的錦繡披在身上,白發整齊地梳理在腦後,一雙眼睛像是群星般璀璨。
雖然滿臉皺紋,但是面容之中隱約可見往昔的俊朗豐毅。道師張角在年輕之時也是一位遠近聞名的美男子。
此地是張府大廳,張角坐於上首,正在下筆如飛地寫些什麽。
在左右兩邊的案幾後,分別坐著唐粥的師叔張寶和張梁。張寶面色粗獷,身材高大壯碩,全然沒有張角的君子風范。在其面前的案幾上擺著一壇酒,此刻他正自斟自飲,看著唐粥跪坐在下面樂呵呵美滋滋的。
張梁則略顯文弱,風流姿態和病重的張角有一拚,他手中捧著一卷泛黃的黃帝內經,正在認真品讀。不時掃一眼唐粥,微微搖頭歎息。
張角正在書寫黃符,在他面前是已經完成的數十張黃符,碼放在一起形成一小碟。此刻,他手中朱筆不停,正在畫最後一張黃符。
在他的筆尖流轉之間,唐粥能夠感受到一股聖潔的氣息,從張角的身體之中流到黃符之上。
這股氣息讓原本平平無奇的黃符有了治病救人的功能。
這才是太平道真正崛起的秘密。
呼!朱筆被輕輕放下,最後一張黃符也完成了!
唐粥連忙低頭,不再四處窺視。
張角將所有黃符收好,放進一隻小布袋,然後遞交到一旁的黃袍弟子手中,吩咐道:“星夜送往益州,不得有誤!咳咳!快去吧!”
黃袍弟子躬身一禮退出,張角這才抬頭看向唐粥,原本平靜的臉色變了變,語氣微沉:“知道為何罰你跪下嗎?”
“知道嗎?”一旁的張寶哈哈笑著端起一碗酒喝下,重複了一遍。
不知道!唐粥心中細數了一遍自己犯過的錯,發現僅僅是殺頭的罪過一隻手就已經數不過來了。
他當然不知道張角這一次是為了什麽才罰他的。
看著唐粥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張角便氣不打一處來。
“哼!太行八盜已有投靠之心,你卻殺人奪財,此是為不仁!
方將軍為一方渠帥,你卻取其部屬,構陷罪名,此為不義!
漢中張籍乃是我教中貴客,你卻借勢壓人,此是不忠!
如此不仁不義不忠的大罪,罰你還錯了嗎?”
只是這如此嚴重的罪名,在張寶口中卻有些雷聲大雨點小,最後還有些洋洋得意。看來他內心之中對唐粥做的事情還是滿意的!
“你知錯了嗎?”張角接著張寶的話頭呵斥道。
您兩位都這樣說了,
我能怎麽辯解呢?唐粥無奈地聳聳肩,再次拜倒在地:“師父師叔所言甚是!弟子認罰!” 張寶哈哈一笑,再次端起一杯酒飲下,整個人有些醉醺醺的:“既然認罰那便算了,去你三師叔下首坐著吧!”
“多謝師父師叔體諒!”
唐粥趁張角沒有發話,一骨碌爬起來,貓在了張梁下首。
身旁的張梁看著唐粥搖頭苦笑,後者急忙恭敬行禮,張梁伸手點了點頭卻不好再說什麽。
閑事說完,自然要繼續說正事了。
“師父!此次弟子回來時攜有一神醫,醫術幾可生死人肉白骨,可令其為師父診病!”
聞言,張角猛烈地咳嗽了兩聲,揮揮手笑道:“定是寧兒告訴你的!你們都有心了!不過,我的身子自己了解,無需他人診治!”
“可是神醫華佗?”一旁的張梁卻是起了興趣,追著唐粥問詢。
“正是此人!”
“哈哈!早便聽說此人名號,恨不得一見,此次必定要向其請教一番!”
張梁是三兄弟之中最醉心醫術之人,在太平道之內有大醫之稱,經他手治愈了不少病人。
但是,他也沒有提出讓華佗為張角治病的意見。看來,這病根還真的不尋常!
不過,華佗號稱神醫,應該會有些私貨秘術才對!實在不行哪裡有病割哪裡便好了!
想到此處,唐粥咬咬牙再次提議道:“師父!神醫自有其妙法,還是請其診斷一番為好!”
“哦?”張角抬起雙眼,疑惑地看向唐粥。
隻一眼,便給了唐粥巨大的壓力。瞬息之間,唐粥感覺面對的是一座巍峨高山,而不是一個普通人。
右掌之中,沉寂地封神印記開始瘋狂灼燒,右臂微微顫抖,唐粥卻將手掌死死握住,不敢露出絲毫異象。
一瞬間,卻如同一年一般。
呼!張角收回了目光,唐粥覺得大山移去,渾身一松,右臂軟趴趴地耷拉著,仔細感應卻如同燒紅的烙鐵一般。
而在一旁的張梁和對面張寶眼中,只看到唐粥因張角的注視而在不停抖動。
“大哥!”張梁面色不忍地看向了張角,張寶臉色酡紅,竟然像是醉了。
張角早就收回了力量,猛烈地咳嗽了兩聲,臉色一陣潮紅。
唐粥從未感受過如此浩蕩威嚴的力量,如同是塵世間真正的神祗一般,凡人已不可阻擋。
“你心中所想何事?如實道來!”這一道聲音直擊心靈,如同最深情地叩問。
“此時我太平道無精兵,無足糧,貿然起事必然會一敗塗地!”
唐粥大聲將心中想法喊了出來,在場三人皆是一呆,張寶的醉意也醒了不少。
“大哥!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唐粥之言為慮勝先慮敗,此謀國之言啊!吾也不同意此時起事!”張梁立即發聲支援唐粥,抱著一顆醫者仁心,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死人。
對面的張寶似乎是還未完全醒酒,面色漲紅,敲著案幾大聲喝道:“朝廷昏聵, 將士無用,吾聚百萬之眾,一鼓而下洛陽城,則天下可傳檄而定!大亂未生,天下已定,何須瞻前顧後的慮勝慮敗的?”
張寶的大嗓門讓唐粥一個激靈,徹底從混沌狀態醒了過來。
抬首再看穩坐上首的張角,只見他臉色露出不健康的慘白,一副元氣大傷的樣子。唐粥慌忙低頭,心中的不忿頓時便消散了不少。
張寶和張梁兩人各自據理力爭,最後被張角攔了下來,只見他幽幽一歎,無奈道:“非是我太平道要起事,實在是不得不為啊!”
“朝廷昏聵,只要許以財帛,賄賂十常侍,必然可以讓朝廷無瑕顧忌我等!若是教中錢財不夠,此次我從太行八盜的老巢中也得到了大量金銀財寶,還有七處未曾動用!大者上千萬錢,小者也有數百萬錢,不愁砸不動十常侍!”
唐粥一副肉痛的樣子將自己的秘密藏寶說了出來,結果卻發現周圍出奇地安靜。
只見張寶、張梁還有張角都一副古怪的臉色看著唐粥。
“怎麽了?”他有些懵。
“誰告訴你我們的問題是在朝廷之上的?”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張寶苦笑連連,指著唐粥道:“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方才你所說的我太平道無精兵,無足糧!”
唐粥哀嚎一聲,終於明白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原來太平道是沒糧食吃了!
沒糧食你早說啊!為了一口吃的就要造反,至於嗎?
糧食不夠你來找我啊!只要有人有錢還怕沒有糧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