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的異樣還是引起了警察局的騷動。
石崇善看著醉鬼這幅樣子,不敢將他單獨留下,便讓關山抓著醉鬼的手,他們率先離開牢房,石崇善貼著牆根出去,與他們在警察局外匯合。
“餓……”
三人看著這幅樣子的醉鬼,尹君說,“這是人魔吧。”
“嗯。”石崇善肯定道。
“他竟然能將人轉變成人魔?”尹君的語氣中充滿了質疑,也不怪乎她如此思考,畢竟人魔從古至今,從未有人敢準備的說出它的根源。
它們像迷一樣,總是昭示著社會的動蕩。被人恐懼著,但也被人追殺著,他們出現得沒有任何預兆,即使被捉住也不願意透露關於他們的信息。
然而如今,醉鬼從人到魔的變化過程完全是在三人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的。這讓尹君不得不感到詫異。
關山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便面露好奇,他一點也不掩飾自己想要將醉鬼帶回去研究的心態。
醉鬼張大著嘴巴,他一張嘴快佔據了整張臉,眼睛鼻子被擠到腦門上,他的身體瘦到只剩一張皮掛在骨頭上,好像從饑荒年代裡走出的難民。
雖然沒有攻擊力,但他也是人魔。石崇善在心裡琢磨著。留在這裡顯然是不可能的,可帶在身邊又實在拖累。
“送回去吧。”他突然說道。“把石卓叫過來,讓他把這男人帶回去。”
關山不置可否,尹君點頭認同。
石崇善從乾坤袋裡摸出一塊石頭,這石頭被打磨的光滑,雕刻成了樹葉的樣子。他將樹葉的尾巴插在地裡。
一秒過後,從樹葉的根起始,數條綠色的光線延伸出去,以石頭樹葉為中心,最終匯聚成了一道龐大的法陣。
石卓出現在法陣裡,他的袖子正從下往上的飄著。
“少爺。”他喊道。
石崇善點點頭,他將醉鬼扔進法陣,大喊道:“好好管教他!”
石卓來不及詢問更詳細的事,法陣的能源就突然消失,他與被扔進陣來的男人也消失在石崇善的面前。
石崇善撿起石頭,“如果這東西能更持久就好了。”
關山聽見他這近似抱怨的語氣,嘲諷的說:“能做出這個法陣你就知足吧。”
石崇善苦笑一聲,“我當然知道。”
將醉鬼送走,三人站在馬路邊上。
石崇善看著來往的車輛,他發現這一片的人同樣,很多人的身邊都跟著若有若無的喪彧氣息。具體表現為俞亮的影子,濃淡不一。
到底是為什麽呢?
石崇善將遇見醉鬼的前後回憶過了一遍,俞亮突然出現,突然消失,接著他被帶到了警局,然後俞亮又突然出現。
俞亮的出現必然是有意義的,但為什麽要出現兩次?有什麽事情要辦的話,第一次出現辦不了嗎?明明是喪彧?
在心裡歎了口氣,而且就算是想問醉鬼在哪遇見過的喪彧恐怕也沒什麽辦法了。
是什麽原因導致的醉鬼和其他人不同呢。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像一個自暴自棄,被生活壓垮的人。在馬路上發瘋時好像要把生活擠壓在他的身上的不愉快全發泄出去似的,坐警車一路回到警局的路上一聲不吭,牢房裡也是一副認命的樣子。
等等,認命?
石崇善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醉鬼抬頭一瞥的眼神,那個眼神真的是認命的人會有的眼神嗎?
石崇善隱隱約約抓住了一些東西,但這東西太過飄渺,很快又散開。
心裡得而複失的感覺空落落的。
他握緊拳頭,準備換一個觀察目標。
尹君有些擔憂的說,“這樣來得及嗎?”
“什麽來不來得及?”
尹君不相與石崇善起爭執,便別開眼睛,輕輕的說:“在我們觀察別人的時候,會不會又有人因為他變成了人魔?”
那是當然的,石崇善心想。
眼下的確有更便捷的方法,比如讓關山把這無趣的謎底說出來,他到底想讓自己觀察出什麽結論來,只要他肯將這個說出來,他一樣也能從中思考出對付這股力量的辦法。
但關山不肯說,而且用模糊的說法暗示他這件事必須由他自己想明白。
石崇善撇了一眼關山,關山對上視線後遲了幾秒才將視線挪開。
這個男人一定在算計些什麽,雖然從結果上而言,他算計的結局不見的對我方不利,但的確,也不見得對我方有利。
他到底想做什麽?
石崇善的心裡想了一堆東西,卻都沒說給尹君聽,尹君有些受傷,但大戰之前沒有空間讓她考慮這些兒女情長,便將心中的感情壓下去,等著石崇善繼續安排。
“就那個人吧,”石崇善走上街道,“跟上他。”
他們的目標是一個瞧著有三十好幾的女人,他雖然面色疲憊,但腳步卻很匆忙。在這條街道上筆直的走了幾百米後,她拐進一間便利店。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女人走進倉庫,隨意的將書包掛在牆壁上,掛鉤的另一邊就是她的工作服。
工作服洗得很乾淨。
“沒事,也就遲了一兩分鍾而已,你臉色怎麽那麽不好,難道你還在打兩份工?”店長擔憂的問。
“啊……是啊,不過沒事。”女人不介意的笑笑,她從包裡取出一張濕巾擦了擦臉,好像精神了少許。“我來理櫃子吧。”
“好。”見女人沒有想繼續交談的意思,店長便停了嘴。
到了晚上,便利店的人反而比早上多。女人穿梭在商品中間,不停的增加與重新擺放它們,如果店長有事,她便會頂替在收銀台的崗位上。
“真是不容易啊,站了這麽久了,還能面帶笑容。”尹君有些感慨,“真是個堅強的女人。”
石崇善點點頭,他的視線一直追著女人,直到她在整理貨架時突然向後一倒。他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女人,“您沒事嗎?”
“啊?啊……我沒事,剛才就是有點頭暈。”
“不去醫院看看嗎?”
“哈,”女人好像嘲諷了誰,“醫院這麽貴的地方,去不起啊。”晃了晃腦袋,女人再次感謝了石崇善一番後便繼續做事去了。
石崇善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身側的俞亮,俞亮的氣息還很淡。
女人上的是夜班,早晨六點出了便利店的門,她搓了搓手掌,“還能睡一個小時。”她急匆匆的繞過便利店,走進它背後的那條街上的居民樓裡。
一樓,開門。女人的動作嫻熟,她進屋後脫了外套和鞋,踩著地板走進客廳,這是一間一居室,廁所在進門的走廊上開了個獨立的小房間,廚房則是開放式的。
躺在硬板床上,女人呼呼睡去。
這期間,石崇善與其他二人仔細打量了女人的住所。這屋子似乎只有她一個人住,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外,沒見到更多的私人物品。
衣櫃裡的衣服只有寥寥幾件,大衣被洗得掉了色。鞋子一穿在穿,鞋底磨得過於薄了些。
她是一個清苦的女人,石崇善這樣判斷道。
“石郎……”尹君輕輕的叫了石崇善,聲音像囈語一樣飄向他。石崇善走到桌子旁邊,尹君的手正指著上頭。
撥開雜亂的收費單據,石崇善發現了醫院診斷書——白化病。
五歲?
他皺起眉頭,這個五歲的小男孩是她的兒子嗎?那他的父親呢?
石崇善拿開診斷書,在診斷書的下面陸續發現了醫院的繳費單據,催繳通知和一張照片。
不提費用的大額數量,石崇善看向照片,照片裡的夫妻倆對於喜獲生命結晶的欣喜,他們笑得很幸福,懷裡抱著還是嬰兒的男孩。
照片只有這一張,整張桌子上面,只有這一張照片是彩色的東西。
石崇善將東西原樣放好。
關山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兩人的身邊,他用扇子你也指了一個方向。石崇善輕悄悄的走過去,地板的角落裡放著一張白底黑字的紙,紙片有a4大小,像個癱坐的人靠在牆壁上。
石崇善蹲下身子,湊近看過去,紙片的抬頭赫然寫著——離婚協議書。
右下角簽了名字。
石崇善與尹君對視一眼,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他們倆猜測男人跟女人離婚的理由大致是因為那小孩。
關山摸了摸下巴,他轉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女人。女人的呼吸聲很沉而且很粗,看得出來她真的是累了。拖著這樣的身子也要為這個男孩湊齊治病的費用……怪不得她身邊喪彧的力量並不強呢。
尹君看著離婚協議書,她的怒氣正轉化為殺氣。
石崇善握住她的手腕,指了指女人,隨後搖頭。
尹君是鬼,她的鬼氣和殺氣對人類來說無異於冷氣。女人蜷縮著身子,睫毛顫動,好像隨時會醒來。見到這一幕,尹君趕緊收斂氣息,害怕打擾了她難得的休息。
石崇善從地上站起來,坐在玄關,靠在門上看著女人。
和那個男人的狀態完全不一樣,這個女人是真真切切被命運壓彎了的人,和醉鬼不同,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試圖和命運做抗爭。
難道這就是俞亮氣息濃度不同的原因嗎?石崇善心想。為什麽俞亮,喪彧能夠做到令這麽多人都沾染上他的氣息也讓我想不明白。
如果說放棄就能見到喪彧,或者變成人魔的話,那麽這個世界早就不屬於人類了吧。人類本身就是一個容易放棄大於堅持的物種啊。
石崇善搭在下巴上的手將臉頰的肉擠得堆了起來。
這大概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如果能看到喪彧的氣息減弱或者增強的話,也許就能想通一些事了。
三人各自呆在不同的地方,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女人的手機不停發出聲響,她胡亂摸了一陣,卻沒摸著,便從床上坐起來。
啊……這種眼神,她很快就不行了吧。關山想道。
這個眼神石崇善與尹君也注意到了,她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在此刻卻了無生氣。
石崇善情不自禁的握了握拳頭,他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麽,但他就是很煩躁。
女人隨便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門,她騎上單車,迎著冷風前往目的地。
到地方的時候她的手指和耳朵凍得通紅。
換衣間裡換了衣服,她的手臂上掛著帕子,手裡分別提著簸箕和掃把。
石崇善站在一樓,看著大廈的介紹頁,四十五層的建築,這個女人要負責多少層,她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兩份工加起來要工作多久才能補齊小男孩的醫藥費?
石崇善一路跟著她。
她被大廈裡的職工用嫌棄的眼神看過,被道謝謝時會連忙說應該做的。她負責35-40共五層的衛生,剛打掃完這裡,就得從樓道走到那裡。
她會把自己鎖在廁所裡偷偷睡一會覺。
尹君站在石崇善的背後,“沒有其他工作了嗎?或者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不是沒有,只是沒有人幫她,沒有人告訴過她而已。”
尹君默然,她明白石崇善指的是什麽,她甚至能想象到許多人的心理活動。
下了班,女人蹬著腳踏車趕到醫院,直奔住院部。
她停下自行車,有些緊張。明明已經到了住院部的門口,卻不願意進去。焦急的站在門口,直到有一家子人熱熱鬧鬧的進入住院部時,她緊挨著這些人擠了進去。
“誒!你等等!”
女人渾身一顫, 她僵硬的回頭看向氣勢洶洶而來的護士。
護士說:“住院的費用你什麽時候補繳啊?你的情況我們也了解,也盡可能的幫你拖延了時間,醫院向社會組織請求的辦法也下來了,我說你好歹去了解一下也好吧?這樣下去,你兒子可就真的得離開醫院了。”
女人的臉緊巴巴的皺在一起,好像一塊被曬乾的橘皮。緩了一會她才露出一絲苦笑,“我知道,我知道,護士小姐,能讓我先去看看我兒子嗎?”
護士看著她,露出不忍的神情,揮著手道:“去吧去吧。我說的話你可得聽進去啊。”
“肯定的肯定的,謝謝您啊。”
女人奔向住院部的深處,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護士身邊的另一人說:“她肯定還是沒聽進去。”
“那就真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