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筆可以造假,但他沒有。
尹君可以認為弄筆在造假,但她也沒有。
走到這一步,打了幾次交道,雙方都對彼此有一個認識,更何況,作為大鬼,他們是不屑在自己的出身上做手腳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尹君的聲音乾澀,她問道:“你殺了多少人。”這個問題聽起來有些傻,誰會去記自己殺了多少人?真正的殺手會記得,因為他們以殺人為生,殺人就是他們的生活。沒有人可以做到殺人如麻,毫無感情,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替代了那種“殺死同類”的不適罷了。例如惋惜,憎恨,嘲笑,等等。
果不其然,弄筆的嘴角一斜,回應道:“做人的時候殺了不過十幾人,最鬼了以後殺了三千六百五十八人,當然,包括鬼。”
三千七百人。尹君在心裡咀嚼著這個數字,良久後她才說道:“比隱娘殺得多。”
弄筆歎了口氣,“殺人這件事,終究還是講個天分。可惜,我就是那沒天分的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對聶隱娘的崇拜來,“我相信聶隱娘殺一個人的快樂就能抵得上我殺死百人的快樂。”
以殺人為樂,確實是弄筆的風格。
繼續與弄筆兜著圈子,尹君開始認真的思考起來解決辦法,弄筆是聶隱娘的因,也是她的因,這個果聶隱娘不在乎,那就只能由她來結了吧。
眼神快速的掃了一眼石崇善的方向,那邊似乎在交涉著什麽,也沒有開打。
弄筆緊緊的盯著尹君,所以自然知道她開了一瞬間的小差。這讓他感到失望透頂,聶隱娘也好,聶隱娘的分身也罷,本以為自己能夠動搖她的心神,讓她回到那個時候的聶隱娘去,這樣的話,他會追隨她,成為她的左膀右臂,去做任何聶隱娘吩咐他讓他去做的事情。
可為什麽,就是失敗了呢?
既然得不到,那就毀了吧。
弄筆的匕首猛的朝尹君扔去,目標是尹君的臉,他弄筆啊,平日裡殺人最喜歡在那人的臉上戳個洞出來,這樣管你前世權勢滔天還是富可敵國,沒了這張臉皮,你什麽都不是,去了陰間,也沒人愛搭理,看著他們孤苦伶仃的樣子是他的愛好。
尹君雖然看了一眼別的地方,但她卻留了一絲注意力在這邊。弄筆的匕首很快,但終究不過是大鬼,如果尹君還是鬼門洞時的她,兩人之間的明爭暗鬥還能威脅到彼此的生命,但現在……
兩隻手指輕而易舉的夾住弄筆扔過來的匕首,尹君回眸,她的瞳孔好似帶著光,劃出一條痕跡,“安心回地府吧。”
弄筆呵呵一笑,身子隱入暗世界裡,他的半邊臉還在外面,陰測測的說道:“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鬼神嗎?”說罷,他全身消失在尹君的眼前。
是陷阱。尹君毫無疑問的能夠肯定這是陷阱,雖然不知道弄筆在暗世界裡準備了什麽,但對付她的殺招一定就在那裡面,而自己還不得不進去,因為她若是不進去,就只能在表世界遊走,防止弄筆摻和進另外一邊的戰局。
她是防止不了他的全部攻擊的。
尹君沒有拿出歸遲,而是把許久未用到的羊角匕首取了出來。她放開感知,找到暗世界與表世界的接口,一腳踏入。
暗世界裡依然灰暗,但對這個本就沒有顏色的洞窟而言卻是無所謂了。
“桀桀桀桀。”四面八方傳來弄筆的笑聲,從聲音聽來,他似乎正在快速移動。
暗世界說白了與表世界的構造是相同的,沒理由弄筆會藏在某個地方而尹君發現不了。想到這,尹君不由得皺起眉頭,藏匿的功夫可謂是每個刺客的必修課,跟著石崇善這幾個月的時間,她懈怠不少,腦子裡飛速尋找著往日的經驗。
弄筆卻不打算讓她閑著,無數利器從刁鑽的角度攻擊著尹君,雖然易於躲避也不難防守,但這些攻擊始終還是打斷了尹君的思路。
算了。
尹君全身的鬼氣一觸即發,暗世界裡的洞窟內外無不被她的鬼氣填滿。這確實是好用又暴力的方式,鬼氣一如人類的靈氣,並非取之不竭的東西,但這麽的多鬼氣撒出去,哪裡有異動一目了然。
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尹君手中的羊角匕首一扔,狠狠的扎在弄筆的手掌心,並連同他整個人一起固定在洞窟的牆面上。
弄筆被拆穿,卻絲毫不惱,依舊是那副惹人厭的笑眯眯的樣子。
“被抓到了。”他說。
尹君憑空飛起,飄到弄筆的身前,正待最後想勸他迷途知返時,不料弄筆的身子散作無數黑氣,趕忙抽出匕首,尹君向後一躍,衣擺卻被黑氣碰了個正著,只見尹君的衣擺與那黑氣一塊化為烏有。
衣服是尹君用自己的鬼氣做的,衣服沒了,她又損失了些微末鬼氣。
“死氣……”尹君喃喃說道。
弄筆那不懷好意的笑聲再次響起來, 他幽幽的問著,“你不好奇這死氣的來源?”
這弄筆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他這話聽起來可不就像是在說:“你看我的玩具好玩嗎?你不想玩玩看嗎?”傲嬌的展示著自己的好東西。
在心裡默默的歎了口氣,尹君問道,“說好奇的話,你就會告訴我嗎?”
“會啊。”
沒料到是這個答案,沉吟少頃,尹君隨了他的意,問道:“死氣從何而來?”
弄筆還是桀桀桀的笑著,好像想起了什麽非常有趣,讓他十分開心的事情。“這死氣呢……花了我和關山很大的功夫啊,廣風縣上下十幾萬號人,找誰,才能孕育出這般量的死氣,我們左挑右選,頻頻嘗試,終於選中了一戶有四個人的人家。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平日親近,關系非常的好,好到讓人羨慕……”
尹君心裡一緊,她非常明白弄筆這話的下文,那戶人家一定是沒了好下場,只是她不敢想,得遭受什麽樣的罪過,才能有這樣的死氣?
“只是可惜,本來可以更好的,偏偏被你們給破壞了,那個女娃,竟然讓你們送出了城。可惜……可惜啊!”
弄筆感慨著可惜,尹君心神不寧。他出現在尹君的身後,朝她輕輕吹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