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氣,玄而又玄的東西。常見於意外死亡的人身上,死氣就像是《死神來了》裡的死神,即使破解了這一刻的死局,也會出現下一個死局,直至死亡。
外面噴灑的鮮血來源,石崇善與尹君可以確定就是模型中的縣城居民,這些血中死氣濃鬱,不難聯想到死氣的主人正走在生死邊緣。
是關山與弄筆嗎?石崇善情不自禁的想著。這些人所遭受的無妄之災,無非是這座縣城被關山看上了罷了。他們準備對這些人下殺手?
雖然這個想法說得過去,但石崇善總覺得哪裡不對。
尹君一樣在沉思,她見過不少身上彌漫著死氣的人。以前還是聶隱娘時,她遊走於列國,當時戰事紛飛,不僅對外,內部也有諸多矛盾。甚至於聶隱娘本身就是死氣的來源之一,被刺客盯上的人,自然命不久矣。
按照這個思路,尹君與石崇善想到了一塊去。
兩人抬頭相視的瞬間,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的答案,但石崇善率先說道,“總覺得不對。”
尹君嗯了一聲,這種純屬直覺的判斷兩人都深信不疑。
窗外下起了綿綿細雨,雨滴劃過李鑫年家的玻璃,在上面留下細長的痕跡。
陰綿的天氣給石崇善與尹君的心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找到了對應的線索,但這些線索卻揭不開哪怕一個真相。
關山與弄筆,究竟想做什麽?他們又做了哪些安排?與石崇善不同,尹君還有另一處的擔心,弄筆臨走前說的那句話,一直懸掛在她的心頭。
“我知道了!”石崇善猛的一拍桌子,聲響之大嚇了尹君一跳。“死氣只會在人死的那一刻與血肉相融,否則只是一層黑霧在人的四周飄蕩。我們見過一個人,他的身上沒有死氣!”
尹君想起來憐瘦附身的那個人,她不太確定的問:“會不會是因為他是例外?需要以人類的身份出山的人並沒有被催眠?”
石崇善搖搖頭,“不會。你想,死氣這個東西是一個預兆,如果關山弄筆要殺死這座縣城裡的所有人,那麽從他們抵達這裡開始,這些人的身上就該纏繞著死氣。隨著時間越近,死氣越濃。他所圖甚大,無論最後求的是什麽,他們唯一不可能放過的……”
“就是人類。”尹君接話道,經過石崇善這麽一說,尹君想明白了其中關鍵,補充說道:“石郎說的在理。如果他們隻留了數十人,那麽剩下的人一定是已經死了,可如果死了那樣數量的活人,地府一定會收到消息。”
“沒錯,所以死氣並不是這些人的。”石崇善的雙手緊握,“那就只剩下另一種可能了。”
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的石崇善並未發現尹君臉色的異常。
“既然在數量上無法達到可以傷害你或者憐瘦的程度,那就只能在質上下足功夫。讓一個人產生巨大的恨意,巨大的死意,痛苦而不能解脫,精神受到無止境的打擊下,才有可能出現如此這般的死氣!”
石崇善每多說一句話,尹君的額頭就就出一層密密麻麻的細汗,她的瞳孔逐漸失去焦距,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比如千刀萬剮……”
尹君感覺耳邊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或者生死兩隔……”
視線模糊,大腦沉重。
“珍惜名聲者,名譽掃地,千夫所指;珍惜金錢者,一貧如洗,欠債累累;珍惜家庭者,妻離子散,易子而食。”
噗通一聲,尹君倒在了桌上。
“尹君!”
聽不見石崇善焦急的喊聲,在睜眼時眼前是竹子與野草搭的小棚子。尹君揉揉腦袋,迷茫的看著四周。
身前有一封信,已被打開過。
混亂的大腦逐漸清醒,尹君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於何處。她不敢置信的將自己的手掌翻來覆去的查看,手掌在竹子上摩挲,捏起掉在地上的枯黃雜草,觸感這麽真切。
在回頭看那信時,神色複雜。
怎麽會回來的,難道這是幻境?尹君坐在看起來脆弱不堪的竹床上靜靜思考。她清楚的記得自己與石郎還在李鑫年的家裡商量死氣……石郎是說了些什麽,然後她身體不適,就到了這。
猶豫再三後,尹君拿起桌上的草紙,謹慎的打開。一目十行,尹君只看了一眼,就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從她起伏不定的喘息中看得出她此刻有多不平靜。
她是聶隱娘的良知,聶隱娘將她分離出去,便不在受到倫理禮俗的約束,她對任何人都是一副鐵石心腸,讓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正是這個時候。
那封信是聶隱娘的母親寄來的分家信。
聶隱娘做刺客為家裡掙了不少錢,可聶母卻分文未收,將它們退還給隱娘。雖說好歹是一家人,但聶母鐵了心的不認這個女兒,因為她認為聶隱娘做的不是人做的事。
聶母:“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聶隱娘:“殺他一人,救活千百人。他是為那些死去的人償命!”
聶母:“世間因果有始有終,他為那些人償命,你也該為他償命!”
聶隱娘目露凶光,“和你這老婆子講不明白道理。”
聶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隱娘……”
聶隱娘摔門而走,留下聶母在家念經誦佛。
聶隱娘曾經說過,等她強大了,若世間有神,她便殺神;如果有佛,她就殺佛。一幫動嘴皮就能蠱惑人心的玩意兒,就知道蠱惑她年邁的母親。
尹君的雙手顫抖的放下紙,她邁出腿,緩緩走向那個記憶中的宅落,她想改變結局,至少道一聲抱歉。
她以為是她在走,卻沒想到是聶隱娘在走。從離開草棚的那一刻起,尹君就是聶隱娘了,她仍然只能躲在聶隱娘的體內看外界發生的種種事跡。
一如記憶中發展的那樣, 聶隱娘走到了家門口,她彬彬有禮的等著門童通報,得到允許後才踏入門中,就好像分家已成定數一般。
只有她體內的尹君才明白她此刻有多麽憤怒。
走到內堂,聶母正跪在蒲團上誦經,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木魚。
“母親,為何不見你的女兒。”
“我沒有女兒。”
“那我是什麽?”
“你是屠夫。”
“為何如此冥頑不靈?”
“你又為何鐵石心腸?”
“我鐵石心腸?外面哪戶人家不說我是英雄?我殺小人無數,挽救了多少性命,那些弱小之人痛苦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
“……自古因果有定論,快醒醒吧孩子!”
“你就是不相信我,你就是不相信我!”尹君一聲咆哮,歸遲握在手中沾滿老嫗的血跡。聶母是那麽不敢相信,那麽震驚又痛心疾首的看著自己。
耳邊傳來一聲濃濃的歎息。
呲啦,歸遲抹過自己的脖子,一道鮮血噴灑在半空,尹君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