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善早就明白他是一個沒有退路的人，但突然讀到這幾個字，還是令他心神一顫。

　沒有退路，這是多麽可怕的四個字。

　猶豫不過片刻的時間，他推開盒子上的掛鉤，打開盒蓋。裡面的東西他認識，也正因為認識，所以才讓他大吃一驚。

　核心，怎麽可能會有兩個。

　似乎是為了解答石崇善的疑問，裝在盒子裡的第二顆核心彈出扇形的光束。光束裡沒有圖像，但傳來聲音。

　“你一定在想為什麽這東西有兩個吧?哈哈。”

　少年的嗓音像萬裡無雲的天空，乾淨得不像話。石崇善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聲音，但他從來不覺得他的聲音是這樣的。

　即使相貌相同，聲音一樣，那又如何。這個人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核心裡的傳話停頓了一會，正巧在石崇善思考結束時繼續，就好像他算計好了似的。

　“你現在一定在琢磨你和我的不同，對嗎?”

　他如此準確的道出石崇善的心裡想法，這讓石崇善感到非常不愉快。反正四下沒人，石崇善乾脆不再遮掩情緒，露出難看的表情。

　歪撅著嘴，石崇善靜待他接下來的話。

　“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但好像沒有一個字是有意義的。所以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石崇善仍然能從聲音裡判斷出他的情緒。些許的悲傷中混雜著刻意的嚴肅，說正事時應該用的刻板語氣。

　“首先是關於登圓核心的真相，他是天外隕石。一顆擁有奇妙力量的隕石，絕佳的輔助道具。”他的聲音很誇張，好像對自己運用的形容詞感到非常興奮。“事實上，不同的人拿到核心可以使用出的力量是不同的。在發現了這顆石頭的妙用後，鴻鈞，女媧，玉皇，排得上號的人便為此開了個會議。”

　“會議的內容很簡單，關於這顆石頭的用法。他們討論了六百天，地下過去了六百年。終於有了決定，其中一塊，是你身上的那塊石頭。另外五塊拿去補天了，還有一塊，就存放在這裡。”

　“我們是力量的容器，但也是一把鋒利的劍。”

　“安穩的時候，我們潛伏在世界的陰影裡。反之，我們要負起責任。你知道是什麽的責任嗎?”

　世界和平?石崇善在心裡腹誹，這個故事算得上是密辛，可他毫無興趣，甚至覺得無聊和老套。

　“哈，你是不是在想世界和平?”

　又來了?他小時候怎麽會這麽聰明的，還是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注意的時候通過誰給我洗了腦?

　“哼哼，”小石崇善愉快的輕哼兩聲，似乎對這個答案懷有一百分的信心，又對這個準確無誤地猜測感到非常得意。“不過也相差不多吧，我們要守護的是——人心。”說到是的時候，他可以停了一會，也許是想賣個關子，又或者是在編造答案。

　隔著核心，石崇善翻了個白眼。

　他認為自己會因為這個答案而熱血沸騰嗎?真是太天真了！或者該說，真不愧是小孩子?默默的歎了口氣，心累的感覺從沒有這麽強烈過。

　“別歎氣了～”

　“！”石崇善猝不及防的一驚，忍不住環顧四周想著，他真的消失了嗎?還是在哪裡正監視著我?

　“我們的前輩，無數登圓，都非常的厭惡人類。在你回顧我們一部分記憶的時候，應該得到過答案吧。他們固然具備其美好的天性，但同時也孕育著完全相反乃至於極端的惡意。我們，我和你，還有前輩們厭惡的就是這份惡意。

　因為這份惡意與生存無關，是源自自私產生的惡意。”

　他再次停頓下來，石崇善在這一次的停頓中感覺到了別樣的意思。不是給我消化信息的時間，也不是在猜測自己的反應，而是……更像是在無意識中進入了某種回憶或是思考。

　石崇善是這麽認為的，沒有任何緣由，也沒有一點證據去證明他這個想法的準確性。但他知道，就是這樣。

　和小石崇善判斷出他的反應一樣，他們都堅信著自己的感覺。

　“但是呢，”隔了一會，小石崇善繼續說道，“天生的惡人真的存在嗎?比起做一個好人，真的更願意成為一個壞人嗎?”

　石崇善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去思考這個問題。

　“所以我給了自己一個機會，哦不，應該說，給了你一個機會。”

　“在登圓生死存亡之際，我將自己的記憶和人格打碎，讓你作為人類生存下去，體會他們的喜怒哀樂，感受他們的悲歡離合，然後，你來到了這裡。”

　“我真想親眼見到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人，在問問你對人類的看法。只是可惜……這裡就是我的結局了。”

　“和我經歷了不一樣人生的你，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既然你打開了盒子，說明你和我在這一點上已經有了明顯的區別。”

　“如果是我的話……”

　“最後，我想要告訴的你，也警戒你的一點是:我，包括我們的無數前輩們，苦苦追尋的”他“，是不死之身，至於原因，嗯……該怎麽解釋呢，他和盤古很像，盤古誕生於天地之間，是天地的寵兒。“他”，哦對了，他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喪彧。喪彧誕生於人類的欲望，人類整體欲望的盛衰決定了他力量的強弱。

　當然，他在如何強，也不會強於盤古。只是你熟知的那些名字，他們不會，也不能乾預這件事。因為這是人類自己的事。

　雖然我不確定現在的你能不能明白其中的因果，但太詳細的話我也不便多說，如果不能理解的話就暫且記下來吧。

　所以有了我們，我們是第二人類，女媧娘娘抽去了我們的欲念，使我們無欲無求。

　這是一把雙刃劍，但絕對是對付喪彧的好劍。

　解決喪彧，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類的另一面。”

　小石崇善說到這裡，頓了頓，他明白石崇善需要一點時間消化這些訊息。有耐心的稍等片刻後，他說道:“我能告訴你的，就這麽多了，別問我怎麽解決，如果知道的話，我也不用把自己拆得支離破碎的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哦。”

　光束消失，盒子裡的光點卻沒有減少。

　少了小石崇善的聲音，這地方立刻恢復到原先的靜謐之中。

　“哼，明明說了這麽多的廢話，可最後離開得倒是灑脫。”

　一言不發的站著，胸口那股灼燒的勁兒讓石崇善難受得厲害。他試圖通過念叨一些沒用的話來緩解這個症狀，念著念著，他突然輕笑一聲，“他也是吧，說了那麽多好像有用的事情，其實目的也是為了緩解不適而已。”

　把自己的記憶和人格拆解開，無異於自殺。真是下得去手，對自己也太狠心了。石崇善在心裡想著。

　垂下眸子再次陷入沉默，“謝謝。”

　說謝謝的原因似乎並不複雜，總歸是小石崇善這近乎壯舉般的行為才令他有機可趁，以一個鮮活的生命活在這世上，但又仿佛有更多的原因。

　小石崇善的那個問題縈繞在腦海，比起做一個好人，他們更願意做一個壞人嗎?

　這種答案，怎麽可能想得明白啊，真是自尋煩惱。

　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心中的鬱結舒緩不少，石崇善這才正眼看向盒子裡核心。

　如果它要佔據我的右眼的話，我是不是就瞎了?他忍不住這樣想，雖然瞎了也沒什麽關系，畢竟這個世界不是只能用眼睛看明白的。

　由於石柱的高度不低，他必須要把胳膊抬高才能碰得到那顆靜置的核心。盡管石崇善明白，他完全可以先把盒子拿下來，但他就是不想這麽做。

　原因?不知道。

　指腹碰到核心，像觸電一樣，石崇善全身一顫。

　核心消失了。

　去哪了?

　不知道。

　石崇善找遍全身，也沒發現核心的落腳處。失去了得到核心的實感，這讓他略微有些慌張。

　是不是弄掉了，還是打開的方式不對?

　仔細回憶了一遍小石崇善的話，他確信對方並沒有提及任何關於“如何得到或使用這顆石頭”的提示。

　只能順其自然了嗎?

　總得有一些變化吧。

　抬頭看著光點在水中折射出扁平的形狀，石崇善的腦子突然就放空了。靜靜地發了一會呆，他收回下巴，無奈的撇嘴說道:“算了，就這樣吧。”

　從水底慢慢遊向水面，無數顆發光的光點像精靈一樣在他的身邊舞動，自由的漂浮在水中。

　漆黑一片，遼闊得好像沒有邊際的水下，一條金色的光帶自下而上隨著水流的波動擺動著身軀，光帶裡是這片水域中唯一的活物，一個人類男孩擺動著雙臂向上移動。

　可惜石崇善自身看不見這樣的景色。

　從水面冒出頭，石崇善甚至不用使勁，腳底就有一股力量將他推上去。沒有做好準備的他一個踉蹌倒在水面上。

　“明明是水，卻和水泥地沒什麽區別啊。”石崇善這樣感歎著。“差不多可以放我回去了吧，難道這裡還有什麽事是我應該做的嗎?”

　細微的水流聲進入石崇善的耳道，輕柔的拂過他的全身。

　這個環境，還有這個聲音，真的很催眠。

　剛想到眠字，石崇善腦袋一沉，便睡過去了。

　從褥子上彈坐起來，守在一邊的董元被石崇善這突然的動作驚醒，看著石崇善精神的雙目，他反而一時語塞。

　反倒是趕來的甄姓男人一把抱住石崇善，大叫著:“你醒了！”

　石崇善眨眨眼睛，鼻子聞到了很多味道，最濃的是混雜著腥臭的鐵鏽味。

　他出來了，石崇善認識到這一點。

　“難道傷到腦袋了?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

　四處檢查石崇善的身子，甄姓男子發出驚疑，“身體狀態恢復得不錯啊！與其說不錯，不如說好過頭了?”輕輕撕掉石崇善身上的血痂，血痂上粘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物質。“蛻皮?你這小子……”

　甄姓男子來了興致，像迷上擠泡沫紙的孩子。一層又一層的血痂被他撕掉，石崇善這才反應過來，“董天呢?董天怎麽樣了，他在哪?”

　甄姓男子撇撇嘴，繼續撕皮。

　董元神色一黯，將事情的結果告知於石崇善。

　石崇善勾起嘴角，“至少他想明白了，相信等他回來的時候，一定成為了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董元也笑道:“是啊，我隻祈禱他多注意安全。”

　“董叔放心吧，現在的天哥可不是以前那個他了。”

　“嗯，對了，他讓我轉告你。那家新店的老板有一顆和你一樣的鬼牙。”

　石崇善的眼睛慢慢睜大，大到眼珠子好像要從眼眶裡掉下來。身上余下的血痂盡數落地，甄姓男子茫然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冷靜下來！”董元怒吼。

　石崇善氣勢一緩。通往二層的樓梯上傳來慌亂的腳步聲，甄家大哥焦急得問:“發生了什麽了，剛才是誰?”

　從樓上急匆匆的趕下來，預想中的敵人沒有出現，反倒發現石崇善醒了過來，他欣喜的說道:“小兄弟你醒了！”

　石崇善點點頭，聲音沙啞，“謝謝。”

　聽見石崇善的這個嗓音，董元心裡一酸。他雖然不清楚鬼牙是怎麽回事，但“一樣的鬼牙”卻大致可以聯想到對方是石崇善的熟人。

　前腳是董天，後腳是誰呢。

　董元歎了口氣，這個孩子似乎與平淡的生活沒有緣分。

　“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這其中也許有什麽誤會。”

　腦子裡閃過與白色面具男人相處的畫面，他們之間的對話，石崇善苦笑一聲，能有什麽誤會?最大的誤會恐怕是他瞞了自己多久吧。

　什麽時候開始的?

　石崇善從褥子上站起來，他沒有說話，但表情卻表露了心聲。

　“去吧。小心一點，不要衝動。”董元叮囑道。

　甄姓男子看了眼滿地的垃圾，想了一會也對石崇善說，“帶上他們吧。”

　石崇善搖搖頭，“已經麻煩你們很多了，謝謝您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