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兩人告辭,慶王招來趙冠侯問道:“他們給了你多少?”
趙冠侯從靴頁裡取出存單,向上一遞“嶽父,他們給了小婿十萬。”
“這幫扶桑人真是小氣!看來你說的有道理,扶桑是新崛起的強國,國窮民寡,眼窩子淺,舍不得花錢。在咱們身上許一兩銀子的好處,必是想從咱們身上立刻拿走三兩銀子。跟他們合作,沒什麽油水可沾,比不得普魯士、阿爾比昂那些老牌強國。出手闊,為人也大方,十幾二十萬,隨手可付,不會這麽小家子氣。”
“嶽父,民間有話,三代為官,才懂得穿衣吃飯,那些老牌強國,一如官宦世家,自然出手大方。扶桑只是爆發戶,他們前些年,還讓自己的女人到外面當表子,給本國賺外匯,怎麽會舍得送咱們真金白銀。所以跟他們談事情,一手錢一手貨是不行的,怎麽也得先錢後貨,才能放心,否則怕是賴帳的事都做的出。這次關外的事,咱們從長計議,他急,我們不急,先拖拖他的性子,讓他把圖章送來再說。反正得把談判的事辦下來,才好去辦其他。這次兩國交惡,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一些,跟洋人磨一磨,就不信談不籠條件。”
趙冠侯等到過了初八,就主動與各國進行會商,就條約條款,進行拉鋸。他采取的方式是分國談判式,把整個條約拆開,既有對各國都生效部分,也有跟各國單獨談的部分。
其提出的方案是優先補償條約方法,誰先簽字認可和約,金國可以在賠款之外,適當再補償一部分開拔費。並給予其他方面的優惠,換取該國早日撤離。
交涉的內容,主要是賠款數字,和支付方式。數字上的問題,依舊是以東南互保為借口,以此理力爭減免,但是以路礦權力,及擴大租界補償。其次,就是軍火禁運上,未免懲罰太過,大沽口炮台一律削平,則中國無險可守,洋兵可以長驅直入進入京城,未免對於中國不夠公平。租界之內,不許華人生活,也同樣無理。
他所反駁的點,跟章桐的差不多,但是所選的時機,遠比章桐為好。聖彼得堡和東京,空氣已經變的越來越緊張,兩個國家都開足了宣傳機器,向對方進行口誅筆伐。雖然還沒上升到武力的程度,但是這種情形看,開打也就是個早晚的問題。
現在對於扶桑來說,早日把兩個師團調動回本國,準備對鐵勒的戰爭固然非常重要,對於鐵勒來說,在條約問題上達成一致,也同樣要緊。而且現在的問題是,在賠款數字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推翻原有提案,拆起了爛汙。
分開談判之後,趙冠侯對於各國許的好處不同,讓各國公使之間,不能像過去那樣團結。再者,就是因為各自支持的陣營不同,也導致公使團不複往日的團結。更重要的是,趙冠侯在租界有了名氣,羅德禮著手寫他的傳記,一些公使開始買他面子,認真考慮起他的條件。
原本,只是小國與金國秘密接觸,但隨著事態的發展,終於有大國參與其中,開始了讓步與妥協。
阿爾比昂的公使薩道義首先表示,願意從人道主義的角度出發,重新考慮索賠數字,其原先索賠白銀五千余萬兩,經過商討之後,同意降低到三千萬兩,其中以鐵路路權、航線以及租界擴大等模式,折算白銀兩千萬,一千萬兩支付現金。現金部分以海關收入為抵押,向銀行貸款,利息四厘,分二十年支付。但是因此,阿爾比昂在大金內河航道上獲取的權力更多,這一部分,不列條約,單獨定文,
隨後表態的則是佛郎機、比利時、尼德蘭等小國。他們所得的白銀都不算太多,其中尼德蘭不過是因逢其會,從中白佔一注便宜,自身並沒有受太大損失,也未出動多少兵力。
其國力不如以前發達,想對大金用武,也是做不到的事。趙冠侯對於各國區別對待,於尼德蘭索要的七十八萬白銀,隻認二十萬,余者不予支付。可是私下裡,卻送了尼德蘭公使兩件珍貴古董,讓對方慨然應諾,答應了條件。
這幾個小國雖然國力沒有多強,可是帶頭反悔,於公使團的威懾力大有影響。加上趙冠侯在之前的火災中,英勇救人的表現,給各國留下一個很好的印象,一些在飛虎團中受害不大的國家,倒也願意與金國早些簽字。畢竟比起條約來,金國未來給一些優惠政策,對自己的利益更大。
山東行在方面,慈喜電旨已至,同意普魯士提出的要求。今後軍隊采購器械,指定禮和、怡和兩行代辦,不與其他軍械商人直接交易。教官聘用上,一概聘用普魯士國籍教官,這兩個條件一答應,等於把金國的國防軍事,拱手交到了普魯士手裡。
對普魯士而言,這樣的條約對自己的利益遠比軍費賠償重要,且更重要的是,這個條約的內容,有嚴重的吃獨食嫌疑。一旦曠日持久,為他國所知,必然引起外交糾紛,各國抗議不斷,恐怕成議就要被推翻。
元宵節前,普魯士公使穆勒搶先簽約,普魯士原先索要的九千萬兩白銀,考慮到金國實際困難,以及北直隸百姓遭受的災難,減去四千萬,隻索銀五千萬兩。其中兩千五百萬兩,以山東境內,修築鐵路,路權歸普魯士所有,並索取鐵路沿線三十公裡內的礦產資源五十年開采權為支付方法,隨即同意簽字撤軍。
接下來就是扶桑。內田康哉已經不能再等,軍部及內閣都有密電到來,催促其必須盡快完成和約,否則曠日持久,金國一旦倒戈到鐵勒一方,則東北局面對扶桑大為不利。
東北一旦為鐵勒所有,必然影響高麗,好不容易到手的高麗土地,可能又要淪喪到鐵勒手中。此時必須確保將金國綁上自己的戰車,使其堅決的站在自己一方,並且盡力在其境內找到一個合適扶桑利益的代理人,這一點尤為重要。
東京有這樣的命令,內田知道情勢緊急,外交上的爭分奪秒已經開始,其索要的款項,被趙冠侯賴去大半,隻承認了一千四百萬賠償。內田卻也只能簽字,以和約內的損失,換取和約外,金國在關外戰場上的支援。
條約終於簽定了。
與之前談判的條約相比,主要更改為以下幾項:
其首項為賠款,朝廷賠款各國白銀兩百兆,分三十九年還清,年息四厘,分三十年歸還。以海關稅、常關稅和鹽稅作擔保。
次為武器禁令,改為只允許向普魯士購買軍火,普魯士承擔監督管理責任,為期兩年,到期之後再行觀察。
再次則為使館之內,允許華人居住,但是需要大金朝廷做保,保證居住使館區之內的華人身家清白,素無作奸犯科之事,亦無反洋傾向。
除此三條以外,余者變更不大,但隻這三條的更改,卻已然算是難得的進展。
賢良寺內,章經遠將所得到的消息,一連價的向父親進行匯報。
“鐵勒方面據說被砍的最狠,一百三十兆的銀子賠付,趙冠侯隻認三十兆,不等那個格爾斯發火,他倒先發了狠。拿出了在津門當混混的勁頭,直接拍了桌子。說要是要,就是這些錢,要是不要,一個子沒有,不服氣就來打一仗,看看他們到底能不能贏的了。這小子,倒是有點混不論的勁。”
趙冠侯從火場裡救出章少荃,章經遠對他的看法大為改觀,語氣裡也多了幾分讚許之意。章桐的精神,也變的好了一些,坐在那裡點頭微笑。“現在的賠款,降到了多少?”
“幾家合計,賠款降到了兩百兆,比原來減了一半還多。”
“然後呢?”
章經遠一愣,“沒了啊。”
“就這些,就把你高興成這樣?”章桐搖搖頭“兩百兆比起馬關來略少,但還是要賠的。朝廷的馬關舊債未清,又添新債。沒有錢,就要借債,借了債,就要還息,連本帶息,一樣是幾百兆的賠款。雖然他減下去一半,但終究不是我們賺了幾百兆,而是賠了幾百兆,有什麽可高興的?至於武器購買,百姓居於租界,本就是我國應有之權力,如今卻被看成外交大勝,這番醜表功,我可是一點也不覺得歡喜。”
他說到這裡,情緒激動之下,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章經遠也被父親說的垂頭喪氣,沒了方才的興奮。
章桐過了半晌之後,長歎一聲“我少年科甲,中年戎馬,晚來洋務。辛苦操勞幾十年,隻盼望著,中興大金江山,建不世之功業。卻不想,晚來落到這麽個下場。朝廷恨我,百姓罵我,天下之間,幾人懂我?江山如此,國勢如此,難道是一個章少荃,就能力挽狂瀾的?宰相合肥天下瘦。哈哈,老夫搞的家徒四壁,難道這個天下就能好了?笑話,笑話。”
章經遠見父親忽現狂態,連忙上前道:“爸爸,我請郎中給您看一看,您是不是哪又不舒服了。”
“胡鬧,我舒服的很,從染病到現在,從沒有像今天這麽舒服過。我自從辦洋務以來,不知道有多少人說我賣國,這一回,賣國的帽子終於扣不到我頭上了,我心裡高興。你出去,把翠玉和冠侯找來,我要叫他們陪我喝幾杯。在他們來之前,誰也不許打擾我。”
一個時辰後,趙冠侯楊翠玉由章經遠領著推門而入,卻見章桐斜靠在椅子上,面帶微笑,雙目緊閉。趙冠侯仔細端詳一陣,猛的上前摸脈,卻覺身體已經冰涼,一代名相,北洋鼻祖,在和議即將完成之際,含笑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