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梁老國公把中間人潘駙馬一起請到了錢家,想商量商量把梁錦昭和錢亦繡的親事正式定下。
潘駙馬冷笑道,“梁老國公,你家是勳貴豪門,你家孫媳婦又是崔家的貴女。而錢家是從鄉下來的農戶沒有根基,我潘家幾乎是一門白丁,我外孫女高攀不上令孫啊。”
梁則重愣了愣,滿有把握的事怎麽變卦了?他氣道,“你們這是想悔婚?”又問錢三貴和錢滿江道,“你們也是這個想法?”
錢三貴說了句,“我舍不得讓繡兒嫁過去受苦。”
錢滿江也說道,“繡兒原來受了許多苦,我不忍心她下半輩子繼續受苦。”
“這是怎麽說?”梁則重又問道。
潘駙馬冷哼道,“你還真會裝糊塗。你難道沒聽說,現在許多人家都在傳,錢家女粗鄙,還妄想高攀衛國公梁府。我外孫女還沒跟令孫正式定親,就被傳得這麽不堪,要是真定親了,還不得被口水淹死?”
梁則重想想就明白了,一家人,只有大兒媳婦目下無塵,不喜歡錢家女當兒媳,定是她出去說了些不妥當的話。便道,“若是我府裡的人出去亂說話,我一定回去教訓她,給你們錢家和潘家一個交待。但是,我們這幾個老家夥,還有昭兒是真心想求娶錢姑娘的。”
梁則重這麽說了,潘駙馬也不好直接說之前定下的親事不作數。隻說再等等,兩家是結親不是結怨,自己也舍不得把外孫女送去別家受氣,等兩家長輩都願意了,再正式定親也不遲。他覺得梁錦昭這麽大歲數了,梁老狐狸肯定不願意等,由他家主動說算了,那麽這門親事就作罷。
結果梁則重竟然答應再等等,還說他孫子非錢家女不娶。
潘駙馬十分不理解,問道,“老國公,昭兒今年已經二十了,你就不著急抱重孫?”
梁則重笑道,“我二孫媳婦已經有了身子,我翻年就能抱重孫。至於昭兒,只要能娶個可他心的好媳婦,等等也無妨。”
潘駙馬更不理解了,他一直覺得梁則重是老狐狸,
不管取與舍,都是想著法佔最大的便宜。繡兒雖然優秀,但也不足以令讓老狐狸如此耽擱自家長孫的婚事啊。難道,孫女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優點?
錢滿江也有些納悶,他知道許多家世好的人家都想跟梁家聯姻,自己的女兒再好也不至於讓已經二十歲的梁錦昭繼續等吧。
只有錢三貴覺得自己孫女最好,管理什麽人等再多久都值得。
梁則重這麽說,潘駙馬和錢三貴父子也無法,想著反正繡兒還再等一兩年說親也不遲。這件親事就又這麽懸著了。
錢亦繡更不著急,這具身子才十三歲,最好多等兩年再說。著急的應該是大齡青年梁大叔,他這個年齡,人家的孩子都滿地跑了。
錢亦繡見梁大叔眼神幽怨,搞得像她對不起他一樣。心道,他既然想說說那就去說說,最好說服他,再讓他回去說服梁老國公。
她想了許多天,梁大叔再好,梁家也不能嫁。不僅因為梁大叔的娘不待見自己,還因為她不願意一直長居深宅之中,這種行徑他家的長輩或許都不能接受。最好趁雙方沒有正式定親,又沒有傷和氣,一拍兩散。
見梁錦昭指指前面,不遠處有一個茶樓,錢亦繡點點頭表示同意。
梁錦昭走前面,錢亦繡跟在後面,到了茶樓近前,才看清竟然是京城的霧溪茶坊。凡是霧溪茶坊都是他娘的私產,據說由崔掌櫃總負責的霧溪商行經營得也非常不錯。一個婦人,能把生意做得這麽大,還算會用人,也應該是有長遠目光的女強人才對啊,怎麽會如此短視地看輕自己這支潛力股呢?
錢亦繡按下心思,跟著梁錦昭去了三樓一間包間。而跟著她的人則被梁高擋住,請他們帶著猴妹去另一間包間。
藍珠叫了錢亦繡一聲,“大姑娘”
錢亦繡回頭跟她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讓她聽梁高的安排。
進屋繞過梅蘭竹菊的四扇圍屏,對面是兩扇半圓形雕花窗欞,腳下是朱漆木地板。兩邊鋪著兩塊西域絨毯,絨毯前擺著黑色洋漆描金矮腳幾案,案邊有兩個高幾,擺著蓮花琉璃宮燈。牆上掛著字畫,左邊一架多寶閣,右邊一個長幾,幾上一把古琴,牆角處還有兩盆綻放的蘭花。布置得雅致舒適,很不一樣的格調。
梁錦昭在左邊幾案後的絨毯上盤腿坐下,又伸手示意錢亦繡坐在另一個幾案後。
兩人都落坐後,兩個穿著白底綠花襦裙的侍女走進來,一個拿著銅水壺,一個端著托盤。托盤上有兩個粉彩細瓷茶壺,兩個粉彩細瓷茶碗,一個粉彩細瓷茶葉筒。
侍女跪下,分別為他們泡上茶,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金娥冀。之後,兩人躬了躬身走出包間,再把門關上。
梁錦昭看著對面低頭垂目的錢亦繡。幾年前那個又瘦又矮的小女娃,如今已長成風華絕代的明豔少女。只可惜,他曾經最喜歡最想逗弄的人小鬼大機靈樣,已經被低眉垂目的拘謹所代替。還有那明媚燦爛的笑靨,也沒有再為見到他而驚喜地綻放。
他的耳邊還能響起那清脆嬌糯的聲音,“梁公子,真是稀客啊”
梁錦昭無奈地搖搖頭,喝了口茶,扯著嘴角笑道,“繡兒,看著我。”
錢亦繡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
梁錦昭歎道,“繡兒,咱們認識有七年了吧?雖然年齡差距大了些,但並沒有妨礙我們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不知為何,我心裡有事就是願意跟你說。那時你雖然還可我就覺得你人小鬼大,能懂我的心思”他的聲音又低下來,像是在喃喃自語,“那些年,我特別怕看到你眼裡流露出憂傷,怕你流淚,不願意你拖著小小的身子為生計而勞累奔波,不願意你稚嫩的聲音談著成人的生意,我心疼”
錢亦繡的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趕緊從袖子裡抽出綾帕擦了。
梁錦昭繼續說著,“我總想幫幫你,讓你像我妹妹一樣無憂無慮,衣食無憂。哪怕人在京城,心裡都會時時想起你,會囑咐崔掌櫃多多照顧你”
錢亦繡低頭說道,“我知道,在鄉下的時候,你幫了我良多。這個情,我和我的家人都一直記著。”
梁錦照的眼眶紅了,說道,“我這點情算什麽,你對我是大恩。那年,我聽說你是靈藥的有緣人,為了找靈藥要涉險進山。我心裡又感激,又害怕。既想身體快些好,又害怕你會有危險。還是我師傅說,你是長壽富貴命,沒那麽容易出事,我的心才放下來。那時我就發誓,若是我身體好了,一定要盡我的所能報答你後來我上了前線,哪怕在戰火紛飛中,我還是會時時想起你。突然有一天接到我爺爺的信,說把我跟你的親事定下了,我當時高興得無法形容,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將來的歲月都會在快樂和滿足中渡過”
他敘敘叨叨說了半個多時辰,從年少時見著錢亦繡的第一眼起,說到他聽到錢家不願意正式定親的晴天霹靂。
錢亦繡兩世為人,只有她對別人如此癡心的,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麽為她癡情的。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不停。
“繡兒,為什麽要拒絕我爺爺的提議?咱們兩個快些定親,快些成親,永遠在一起多好。”梁錦昭急切地說道。
錢亦繡一聽他說這個,又從那片濃濃的柔情中清醒過來,用帕子擦了擦眼淚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長輩的意思。”
梁錦昭搖頭道,“繡兒,咱們認識多久了,你的性格我還不了解嗎?你家的事情我還清楚嗎?別說婚姻這種大事,就是你家裡的大小事務一概都是你作主,錢爺爺啥話不是聽你的?”
錢亦繡悶悶說道,“你家門第太我,我高攀不起。”
梁錦昭說道,“是因為那些傳言嗎?為這事,我爺、太奶、奶奶,還有我爹已經斥責過我娘了。我娘哭得不行,說她再也不會出去說這事了。”
錢亦繡無奈道,“還沒過門就把婆婆得罪得這樣慘,這個門我還能進嗎?”
梁錦昭笑道,“繡兒,你不還不太了解我娘。我娘非常好,開朗,大度,賢惠。只不過有些事她還沒轉過彎來,你是靈藥有緣人的事情也沒告訴她。等她想通了,會對你好的。真的,她也喜歡做生意,你看這間屋子,就是她自己布置的,我家裡人來喝茶,都會在這間屋裡。”
錢亦繡說道,“梁將軍,在你眼裡你娘肯定最好,我也相信她是個好娘親。但是,她對我的成見太深,對我的出身太輕視,這是無法調和的矛盾。咱們,就做永遠的朋友吧,像小時候一樣,無話不談”說到後面,錢亦繡的鼻子又酸促起來
“繡兒,”梁昭錦的眼睛都快瞪圓了,聲音也大了起來,“我是真心心悅你,”說完,又趕緊看看門口的方向,低下聲音說,“雖然你剛剛長大,甚至還沒完全長大。我就能從你眼裡看出你不是普通的女孩,我喜歡跟你相處的感覺。我不喜歡京城的所謂貴女,她們千篇一律,口不對心,或許因為我從小在溪山縣長大的緣故吧,我喜歡清新,喜歡真實,喜歡張大夫家的簡單和睦。繡兒,給我和我娘一點時間,讓我說服她,她會改變,會真心接納你的。”
錢亦繡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她不會真心接納我的。我出生在鄉下,從小就拋頭露面做生意,沒有高貴的氣質,這是你們知道的。我還有你們不知道的一面,我不喜歡整天在內宅管中饋,不喜歡跟所謂命婦們打交道,不喜歡人前做賢婦人後做惡人我喜歡更廣闊的天地,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能力改變現狀,但我想做些有意義的事,不光是為了掙錢。就像伽農炮,我花重金買下,找人拆裝,把畫紙獻給朝庭。你們打敗元狗了,我也特別有成就感。而且,我還有更長遠的想法我的這些離經判道,不僅你娘不會喜歡,或許你爺你父親,包括你都不會接受。”
梁昭錦聽了竟然樂起來,說道,“這麽說來,我們是同一種人。我也喜歡冒險,喜歡做別人沒做過的事。就像當初建立霹靂營,我完全不需要用命去搏,完全可以享受祖輩父輩們的余蔭。可是我不願意,我立下軍令狀建起了霹靂營,最後打敗了元狗,我喜歡享受這種興奮和過程。繡兒,我就是心悅你的不一樣或者說是離經判道,我也是這種人。但是,你離經判道得太無所顧忌,膽子太大,又不講規矩。這樣太危險,容易引火燒身。你應該有一個能理解你,包容你,時時為你善後,或是事先為你把借口找好的。我雖然說不上老奸巨滑,但是比你的心思要縝密得多,朝中大小事情也知道不少。有我在你身邊,你負責猛衝猛打,我給你保架護航,怎麽樣?”
錢亦繡看看對面的梁大叔,這位古人大叔還真是離經判道。若說朱肅錦和小和尚有些奇葩的想法還正常,因為自己經常給他們灌輸一些現代理念。但梁大叔有這種想法還真是或許跟老和尚有關吧。
不過,梁昭錦說的的確是實情。自己雖然兩世為人,但是易衝動,對古代的規則又沒有完全摸透。雖然有太后護著,但她老人家已經七十多歲,不知道還能護多久。當今身體還好,不知道寧王什麽時候才能上位。即使寧王上位了,還不知道他的心性變不變。只有等到朱肅錦上位了,自己才能真正地想做啥做啥,但等他上位更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後。
真是可惜了。自己再欣賞梁大叔,也不願意嫁進那個籠子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