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春節就要來臨了,到處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文字音!
盡管在過去的一年裡,物價漲了近個點,而且在年初的這個時候,經濟調整的陰雲正向許多企業襲來,但總體來說,老百姓的日子還是一天天地好起來了。大家一邊罵著物價,罵著社會風氣,一邊揣著鼓鼓囊囊的錢包,在街上大包小包地購買著年貨。
在南京的建康家電商城,安雁正坐在辦公室裡,滿心喜悅地整理著各個櫃台交過來的報表。開業短短半年時間,商城的營業額達到了七八千萬,按既的毛利率計算,一年的毛利將能夠上千萬了。要知道,這還僅僅是一個開頭而已。
“安經理,邵經理來了。”小秘書推開門,把一位中年男子帶進了安雁的辦公室,安雁認得,他是東淅省臨興縣紅衛機電公司在建康商城的銷售代表,叫邵廣之。
“邵經理來了,請坐吧。”安雁不冷不熱地招呼道。
邵廣之在沙上坐下,怯生生地說道:“安經理,你找我?”
安雁放下手裡的材料,說道:“沒錯,我找你。前天你們的銷售員和顧客吵架的事情,商城要求你們嚴肅處理,你們現在考慮得怎麽樣了?”
邵廣之道:“安經理,這件事情,我們已經詳細調查過了,責任是雙方的,不能光說是我們銷售員的責任。”
“你往牆上看,這裡寫著什麽。”安雁指了指邵廣之對面牆上貼著的一張大紙,說道。在那張大紙上,寫著安雁從林振華那裡學來的一句話:
第一,顧客永遠是對的;第二,如果顧客錯了,請參見第一條。
邵廣之抬頭看了一眼,說道:“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了,不遜……”
“不過什麽?”安雁冉道。
“這一回,真的是那個顧客有問題。你聽我說,那個顧客是個南京城郊的農民,種菜掙了點小錢。他在我們櫃台買了一台洗衣機,回去洗衣服用。他的衣服上都是泥巴,事先也不漂淨,結果洗的時候,缸裡都是泥,把機子弄壞了。你說這是不是他自己的問題?”
安雁道:“我想問一下,你們在賣洗衣機的時候,有沒有說不能洗帶泥的衣服?”
“這個倒是沒有說,可是,這是誰都知道的啊。”
“誰說誰都知道?這個農民不是不知道嗎?”安雁道,“第二,就算問題出在顧客身上,你們的銷售員和人家吵架,這又算什麽事情?”
“是他蠻不講理,我們沒辦……當然,我們的銷售員脾氣也是大了一點。”
邵廣之低著頭說道。
安雁不依不饒:“脾氣大?脾氣大就可以造神說人家是鄉巴佬,說人家不配到建康商城來買家電?是誰給你們這個權利,概億農民都攔在我的建康商城外面了?”
“這個……的確是我們不對。”
“那麽好,你們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
“我們打算內部對銷售員進行批評教育。”
“不行。”安雁道,“我們已經三令五申,絕對不準與顧客生衝突。所有與顧客生衝突的櫃台,需要寫一份書面的檢討,張貼在櫃台外面的醒目位置,至少張貼一星期以上。這個規定,你們也是知道的。”
“這個就不必要了吧?”邵廣之臉色有些難看,“安經理,我們紅衛公司也是大公司,你這樣一搞,我們很沒面子的。”
安雁道:“面子是自己給的,你們得罪了顧客,已經丟掉了面子。如果你們不做出一個態度來,最終只會失掉更多的面子。顧客就是上帝,這是我們建康商城的規矩不管你是大公司也好……”小公司也好,都要遵守。”
邵廣之搖搖頭:“這個我們做不到。安經理,你也別怪我不給你面子,讓我們自曝家醜,我們辦不到。”
安雁逼問道:“怎麽,你是說你們不做?”
“不做。”
“那好,我替你們做。我會讓人在商城的門口張貼告示,說明你們紅衛公司的櫃台生了與顧客爭執的事件,給予通報批評。是你們自曝家醜,還是等著商城來替你們曝,你自己選吧。”安雁毫不客氣地說道。
邵廣之有些急眼了:“安經理,你這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不過就是一個鄉下人罷了,而且我們也已經安排人去給他修理了,你還這樣斤斤計較,是不是存心刁難我們啊?”
安雁道:“邵經理,這不是小題大做,這是關系到建康商城聲譽的事情。全南京的人都知道,建康商城的口號是賓至如歸,是視顧客為上帝。如果這種和顧客吵架的事情不能得到處理,我們苦心建立起來的聲譽就會付之東流。這是原則問題,我是不可能讓步的。”
邵廣之道:“安經理,我實話實說,我丟不起這個面子。如果你執意要這樣做,那我們隻好不在這裡呆了。老實說,我們紅衛電器也是響當當的牌子,不一定非要在你這裡才賣得出去。”
安雁呵呵冷笑一聲,拿起桌上的電話,直接撥了一個號碼。
“喂,請問是袁經理嗎?我是南京建康家電商城的安雁。”安雁對聽筒裡說道。
接電話的,是紅衛機電公司的老板袁偉,他當年曾因為山寨五葉風扇的事情與林振華交過手,然後不打不成友,成了林振華的鐵杆盟友。由於有林振華這樣一層關系,紅衛家電成了最早入住建康商城的品牌之一,袁偉與安雁也有過一面之交。
“安經理啊,我是袁偉啊,新年好啊。”袁偉答道。
“呵呵,袁經理,新年好,小妹在這給你先拜個早年了。”安雁先客氣地說道。
“安小妹新年好,袁大哥給你還準備了一份新年禮物呢。”袁偉也熱情地說道。
雙方互相問候了一番之後,安雁切入了正題,她當著邵廣之的面,把事情向袁偉一五一十介紹了一遍,最後說道:“袁經理,這件事情小妹的確有自己的難處,如果貴公司真的覺得丟不起這個面子,那門丶妹也沒辦,我們這個廟小,留不住你們啊。”
“哪裡哪裡,安小妹這話,是打大哥的臉嘛。你們這麽大的商城,人家想進都進不了,我們哪舍得走呢。小妹,你給大哥這個面子,我來跟小邵說。”袁偉當即就擺明了立場。
邵廣之苦著臉接過了電話,沒等他說什麽,袁偉在那頭就劈頭蓋臉地開了:“小邵,你搞什麽鬼!搬出建康商城這樣的話你也敢說,你腦子進水了!”
安雁在邵廣之接電話的時候就巧妙地回避開了,讓邵廣之得以跟袁偉實話實說。聽到袁偉的刮斥,邵廣之瓣解道:“袁經理,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太讓我們難堪了。這次開了頭,以後這個安經理還不知道會怎麽刁難我們呢。我想,咱們紅衛電器也不是什麽小牌子,何苦非要受她這個氣呢?”
“你娘龘西皮!”袁偉蹦出一句東浙省的省罵,“半年前你要這樣說,還說得過去。現在你還敢這樣說,你沒長腦子嗎?你知道現在建康家電的名氣有多火,咱們紅衛電器算個什麽?我在東淅都聽人說了,現在各家電器公司都以自己的產品能夠在建康家電銷售為榮,誰家的牌子如果進不了建康家電,人家就要懷疑是不是質量有問題了。這個時候你還敢拿退出來威脅人家?”
“我也不是真的要退嘛。”邵廣之汗流浹背。他知道袁偉說的是真話,半年前還在苦哈哈求著大家進場的建康家電,現在已經是今非昔比了,在南京市場上的確有這樣的一種觀念,認為進不了建康商城的家電,肯定是檔次不夠或者質量有問題的。由於建康家電這樣的大賣場全國僅有一家,因此這個示范效應甚至於影響到了其他省市。
“我跟你說,你馬上向安經理道歉,她讓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明白嗎?”袁偉在電話裡吼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邵廣之這回完全老實了,老板都不給他撐腰了,他哪還有底氣去和安雁叫板。
邵廣之放下電話後,安雁笑吟吟地進來了,一進門便問道:”怎麽樣,邵經理,考慮好沒有?”
邵廣之老老實實地答道:“考慮好了,安經理批評得對,我回去就讓銷售員寫檢討,一定貼在櫃台最醒目的地方。”
“那就太好了,太感謝邵經理的合作了。”安雁笑著說道,“對了,你們紅衛電器過去半年的銷售業績很好,我們商城正準備給你們一個大獎狀呢。等我們做好了就給你們櫃台送過去哦。”
“那就謝謝安經理了。”邵廣之謙恭地出了安雁的辦公室。他在心裡暗暗地苦笑著:這今年輕美貌的女娃子,手腕實在是太厲害了,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難怪這麽多家電公司,愣是被她一個新起家的商城玩得團團轉。
送走邵廣之,安雁收拾起東西,向秘書交代一聲,便匆匆地離開商城,往家的方向趕去。她想起了昨天保姆告訴她的事情,有一男一女的兩個老人,在公園裡拉著小黑說了很多話。安雁想親眼去看一看,這兩個人今天還會不會來,還有,自己交代小黑說的話,他是不是還記得。
在清涼山畔的街心公園裡,小保姆正帶著小黑在玩耍,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婦走了過來,其中那個婦女走到小黑面前,蹲下身,對著小黑輕聲地喊道:“小黑,你還認識奶奶嗎?”
小黑站住身,對那婦女點了點頭,說道:“認識。”
“哎,真乖,叫一句奶奶。”婦女說道。
小黑搖搖頭道:“我不叫。”
“為什麽呀?”婦女有些失望的樣子。
小黑很認真地說:“媽媽說了,你不是奶奶,你是外婆。”
“你說什麽?”婦女激動地拉住小黑的手,“你說是誰教你的?”
小黑道:“是媽媽昨天跟我說的,你是外婆,他是外公。”
“小黑真乖!”婦女喜極而泣。
這位婦女正是安雁的母親,而旁邊的那位,自然就是安雁的父親安東耀了。安雁一連兩年不回家,也不與家裡通信,安家二老一直都牽掛於心。安東耀嘴裡說著不認這個女兒,但私下裡還是托了自己在南京的部下,讓他們幫忙了解安雁的情況,時時向他通報。
這一次,老兩口到南京來,本是想偷偷地看看女兒和外孫。聽人說起小黑每天會在小公園裡玩耍,兩口子便專程在這裡等著。昨天,他們兩口子見了小黑一次,回招待所之後,牽腸掛肚了一宿,於是今天又來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小黑竟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小黑,去叫一句外公龘。”安母把小黑推到安東耀的面前。
“外公。”小黑走上前去,對著安東耀乖乖地叫道。在小黑的心裡,並不很清楚外公外婆意味著什麽,但這個稱呼是昨天媽媽教了他無數次的,所以他也就牢記於心了。
安東耀本來還端著一副無所謂的架子,但小黑這一聲稚嫩的“外公”,一下子擊潰了他的矜持,他蹲下身來,一把摟住小黑,眼眶也濕潤了。
是的,他能夠在安雁面前那樣霸道,那樣鐵石心腸地吼叫著說不認這個女兒。可是,他無抗拒小黑的這輕輕一聲“外公”。
“小黑,這是外公給你的壓歲錢,快拿著。”安東耀從兜裡掏出一疊嶄新的鈔票,塞到了小黑的手上。
“叔叔,我們不能收這個錢,大姐會怪我的。”小保姆上前干涉了。頭一天,安雁曾交代過她,說不要阻攔小黑和這對夫婦的交往,可是,對方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錢給小黑,這好像不太合適吧。
“姑娘,你沒聽小黑叫我們什麽嗎?”安雁媽對小保姆提醒道。
“啊?”小保姆這才反應過來。 天啊,小黑的外公外婆,這分明就是安大姐的父母啊。
“叔叔,阿姨,那你們到家裡去坐吧,大姐現在上班去了,她晚上才會回家的。”小保姆熱情地邀請道。
安雁媽看了看安東耀,安東耀抱著小黑,對她搖了搖頭,說道:“算了,雁子已經知道咱們來了,如果她想見我們,就不會躲著了。我想,峰子一天不回來,她就一天不會原諒我們的。”
“我知道,峰子是我爸爸。”小黑一邊好奇地著安東耀的胡子,一邊說道。
“對,峰子是你爸爸。”安東耀慈愛地說道……”,小黑,等你爸爸回來以後,你和爸爸媽媽一起回去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好。”小黑鄭重地點著頭說道。
在馬路對面的一棵樹後,安雁癡癡地看著這一幕含飴弄孫的場面。
她的嘴裡緊緊地咬著一塊手絹,讓自己不哭出聲來。她的臉上,早已是淚水縱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