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這話本意也確實是出於試探,聽的易知足如此回答,他微微頜首道:“既如此,那還是抬籍入旗,抬入鑲黃旗滿洲,旗民聯姻之典范,可另擇他人。”
還是抬入鑲黃旗滿洲?易知足登時滿心苦澀,後背更是涼颼颼的,幸虧的方才多了一個心眼,否則,道光不知要怎樣多心,他連忙叩首道:“微臣叩謝皇上恩典。”
道光微微頜首道:“考慮到你在京師沒有宅子,朕命人在什刹海附近尋了一座宅子,賞賜給你,作為完婚之用。”
還賞賜了一座宅子?易知足一瞬間還真有些心驚膽顫,連忙又叩首謝恩,道光滿面微笑的看著他,道:“你年紀已然不小,身上兼著的差事也不少,不可能長期滯留在京,既是朕指婚,無須理會繁文縟節,一切從簡,盡快完婚。”
“微臣遵旨。”易知足連忙道,這倒是頗合他心意,這時節婚姻是件大事也是一件極為繁瑣的事情,從請媒到完婚,可不是一般的繁瑣,能夠從簡自然是最好。
“跪安罷。”道光語氣淡淡的吩咐道,待的易知足躬身退出,他不由的渾身輕松,將易知足抬入鑲黃旗滿洲,不僅是將新建的南洋海軍牢牢的掌控在手裡,也順帶掌控了元奇,海軍好掌控,元奇卻是不易掌控,輕不的,重不的,他能做的也就是掌控住易知足這位元奇大掌櫃。
令他欣慰的是,困擾了他許久的八旗生計這個頑疾也隱隱有了解決的辦法,易知足說的不錯,旗人如今已算不上是大清的根本,而是大清的累贅,在大清正統已深入人心的情況下,已經沒必要再抱著依靠旗人來維護皇權維護統治,況且,如今的旗人也擔不起這份重任,這世道已經變了!
廢除八旗制度,他不敢,但逐步削弱旗人特權,卻是可以的,他年事已高,此生怕是難以徹底解決八旗生計問題,但卻可以為子孫創造一定的條件,在他手中大幅削減旗人特權,子孫以後就從容的多。
這事確實不能再拖延下去,真要等到旗人數量上千萬,大清就有可能重蹈前明之覆轍,前明雖不是亡於宗藩,但龐大的宗藩卻是導致民不聊生的根本原因之一,他不能遏製旗人的繁衍不能控制旗人的數量,更不能讓‘竭海內之正供,不足以贍養旗人。’的局面出現,削減旗人特權,就成了唯一的途徑!
削減旗人俸祿,削減旗人仕途特權,消除旗民畛域,這三條,最容易的要數消除旗民畛域,就從這條入手,可惜了易知足這個旗民聯姻的典范,不過,這事似乎可以從孔府著手,他還有個適齡的公主。
回到皇華驛,易知足便將自個關在了房間裡,賜婚、抬籍入旗,賜宅子,看似皇恩浩蕩,實則卻是為了掌控他,這是要他將家安在京師,不出意料,易允昌老兩口怕是也會被遷來京師,他心裡泛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道光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他根本無法抗拒,除非是造反。
造反,即便是他有這個膽子,也沒多少人會附從,元奇一眾股東基本都是士紳商賈,名下職員也都待遇優厚,除非是是朝廷嚴重的損害了元奇的利益,否則,沒幾個人會樂意跟著他造反,怕是也就一部分元奇義學出身的軍官會積極支持,另外,天地會、青蓮教也肯定是極力支持的,不過,那兩者根本就不是他能夠掌控的。
再說了,元奇目前正處於快速發展的黃金時期,一旦造反,就是前功盡棄,不造反,他就只能是忍耐,好在道光目前還沒有將他留在京師的打算,總算是沒有將他逼到絕境,再則,以他如今的身份,朝廷也必然會放手讓元奇發展,對元奇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也只能是如此寬慰自己了!
“爵爺——。”李旺在門外稟報道:“有位自稱是工部郎中的塗大人求見。”
工部郎中?塗大人?易知足暗自詫異,印象中可沒這麽號人物,略微沉吟,他才道:“請他進來。”
不一會,一個四十出頭,身形微微有些發福的中年官員便快步進來,躬身見禮道:“工部郎中塗錦溪見過爵爺。”
易知足略微打量了他一眼,道:“塗大人不必多禮。”說著伸手禮讓道:“請坐。”
塗錦溪是個雜牌官,又只是五品,在易知足這位一等子爵,南洋提督的一品大員面前根本就沒有坐的資格,見對方伸手讓座,毫無倨傲之態,心中暗忖這行商下出身的畢竟與尋常士子不一樣,雖是年少高位,卻謙和有禮,毫無盛氣凌人之態。
拱手道謝後,他瞥了一眼這位名滿京師的元奇大掌櫃,這才拘謹的落座,開口道:“皇上賜爵爺一座宅子,下官是特意前來請爵爺移步前去看看,若是不合意之處,工部亦好抓緊時間改建。”
原來是為這事而來,易知足對此雖然不上心,卻不能不敷衍,當即頜首道:“有勞塗大人跑一趟。”說著掏出懷表看了看,見才過午時,便起身道:“聽皇上說是在什刹海附近?”
塗錦溪連忙跟著起身,陪著笑道:“京師東北角乃是鑲黃旗駐地,爵爺的宅子在顯佑宮附近,緊臨著什刹海,乃是京師上好的地段,進宮也方便。”
一路乘馬車來到穿街過巷來到道光賞賜的大宅子外,一下車,看到這座宅子,易知足臉上就露出一絲笑容,這宅子規模不小,不過想想也是,道光親賜的宅子,小了也拿不出手不是。
“爵爺。”塗錦溪指著大門介紹道:“這是廣亮大門,在等級上僅次於王府大門,宅子是四進,還帶有東西跨院,總計十二庭院,前廳、中堂、後堂各間,乃是公侯一級宅第。”
公侯宅第?易知足看了一眼門上的金漆獸面錫環,暗忖他不過一等子爵,道光賞賜的宅子規格為何是公侯規格?是補償還是激勵?要不要上個折子謝絕?或者懇請換一座折子?
“爵爺請。”塗錦溪伸手禮讓道:“宅子已經粉飾一新,爵爺看看可有不合心意之處?”
緩步入內,轉了一圈之後,易知足大是滿意,這宅子比起他在廣州的磊園都不遑多讓,唯一不足就是景致欠缺了點,不過這是京師,是緊靠著皇城的內城,而且還就在什刹海附近,能有如此規模和景致,也算是相當不錯了。
轉了一圈來到中堂大廳,易知足含笑道:“工部諸位大人有心了。”說著取了一張百兩的銀票不著痕跡的遞了過去,道:“何時可以交付?”
手法熟練的將銀票籠入袖中,塗錦溪滿面笑容的道:“爵爺滿意,隨時可以入住。”說著,他往西指了指,道:“往西不過一箭之地便是什刹海,往南,盞茶功夫就能步行到皇城,就地理位置而言,鑲黃旗這一塊地方,這裡已是上佳。”
進宮方便,出門散步賞景也方便,確實是不錯,易知足大為滿意,當即就吩咐人將一應行李從皇華驛搬了過來,自個有宅子,自然就沒必要住驛站,更何況驛站又豈是這宅子能夠比的。
安置妥當,已是黃昏,這宅子什麽都好,就是缺人,既無丫鬟也無仆從廚子什麽的,易知足正待吩咐李旺去訂兩桌席面,李旺卻快步進來稟報,“爵爺,睿親王前來道賀。”
聽的睿親王前來,易知足連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他已經不是初次進京的菜鳥,這睿親王是攝政王多爾袞後代之一,在一眾中也是僅次於禮親王,號稱‘諸王次席’,地位極高。
睿親王仁壽的大轎在門外落轎,一下轎見的易知足快步迎上來,他滿面笑容的拱手道:“恭喜,恭喜。”
易知足連忙道:“王爺親來道賀,叫在下如何敢當?”
說起來,易知足初次進京覲見,就是睿親王仁壽帶他進殿,兩人早就相識,上次易知足來京,幾位親王向易知足送禮,他卻不知,事後為此很是懊惱了一陣,此番易知足進京,他是刻意的關注,一收到消息就先趕了過來。
“皇上賜婚,又下旨將國城抬入鑲黃旗滿洲,並賜予公侯宅第,聖眷之隆,已是無以複加。”仁壽笑道:“如此大喜,本王豈能不親來?”說著,他掏出一張禮單,笑道:“一點心意,國城財大氣粗,可別嫌棄。”
“王爺這話可是折殺了在下。”易知足也不矯情,伸手接過禮單,笑道:“那在下跟王爺可就不客氣了。”
仁壽語氣親熱的道:“國城若跟本王客氣,本王還非的跟你急不可。”
“王爺請——。”易知足連忙伸手禮讓。
兩人進的中堂,這才敘禮落座,李旺又來稟報,“稟爵爺,定郡王前來道賀。”
載銓前來應該不是道賀,易知足看了仁壽一眼,歉意的道:“王爺稍做,在下去迎迎。”
仁壽滿肚子鬱悶,他早早前來,就是想跟易知足說說話,不料載銓居然跑來了,看來,消息已經傳開了,一會兒怕是有更多的人前來道賀,當即便起身道:“國城今日三喜臨門,前來道賀的必然不少,你自去忙碌,無須客氣。”
這都黃昏了,還有人巴巴的上門道賀?易知足暗忖,即便是要來道賀,也應該要到明日,看樣子,還的安排下,設宴招待眾人,這都是什麽破事,明明一肚子苦水,卻偏偏還要接受眾人的道賀,也真是夠諷刺的了!
“恭喜國城三喜臨門。”載銓笑呵呵的拱手道,他前來是有事要商議,道賀不過是順帶,兩人略微寒暄,一路走他便一路說道:“國城在京師不宜久留,親事一應禮儀,皆可從簡,不過,本王琢磨著,如此大事,其他禮儀皆可從簡,但國城雙親不到場,卻是說不過去。”
頓了頓,他接著道:“這樣如何,等的開春,待的國城雙親抵達京師,再行大禮如何?如此一來,時間也稍顯寬綽,不至於太過草率。”
這根本就是借口婚事將易允昌兩口都遷來京師,以為人質,易知足滿肚子腹誹,卻不得不一臉笑容的道:“還是王爺思慮的周全,婚姻大事,雙親不到場,實是於理不合,如此安排甚好。”
繼定郡王載銓之後,又有數位與易知足相識的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國公前來道賀,見這情形,易知足隻得叫人去附近酒樓叫了幾桌席面招待一眾人,他很清楚,眾人如此急於前來道賀,是為了與他搞好關系。
這與他抬入鑲黃旗滿洲,與宗室聯姻無關,而是因為各府有子弟在南洋海軍,也因為朝廷在各省推行元奇模式,這些個想染指各省錢業的王公都想與他這個元奇大掌櫃搞好關系,以便於以後能夠得到元奇對各省的支持。
次日,前來道賀的人更多, 不僅是一眾宗室覺羅,八旗勳貴,不少滿漢大臣亦紛紛前來道賀,潘世恩、王鼎、祁寯藻等軍機大臣雖然沒親來道賀,卻也遣人前來送禮,忙忙碌碌了一整日,天黑之後才好不容易才安歇下來。
易知足正待洗漱一番,早早休息,以防道光明日召見,李旺卻來稟報,“禮吏部尚書卓大人前來道賀。”
天黑了才來道賀?易知足覺的有些蹊蹺,連忙迎了出去,才到二門,就迎上了卓秉恬,見他跟在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之後,易知足才反應過來,對方為什麽等到天黑之後才來,這少年應該是六阿哥奕訢——日後鼎鼎有名的鬼子六。
他連忙躬身見禮,卻不點破,然後才與卓秉恬見禮,寒暄了兩句,就帶著兩人徑直進了後院書房,卓秉恬這才含笑介紹道:“這位是六阿哥。”
易知足連忙重新見禮,打千兒道:“微臣見過六爺。”
“易大人無須多禮。”奕訢微笑著道:“還要恭喜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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