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北,花園山,靄園。
靄園佔地廣闊,規模宏大,系在前明崇陽靖簡王朱孟煒王府的舊基上所建,是武昌城內有數的名園之一,太平軍佔武昌,組織貧民‘打先鋒’,城內豪門大戶、士紳商賈被洗劫一空,鎮壓無數,靄園也沒能幸免。
易知足入城,自不會挑選官衙入住,見的靄園景色不錯,規模也不小,便將臨時指揮部設在了靄園。
僧格林沁、向榮進城之後,打探到易知足在靄園,便一路催馬趕了過來,在大門外下馬,見易知足快步迎了出來,僧格林沁爽朗的道:“南洋海軍果然是名不虛傳,收復武昌,猶如摧枯拉朽,本王必然具折拜奏,這功,非國城莫屬。”
對於戰功,易知足還真沒放在心上,當即便笑道:“僧王運籌帷幄,部署周密,方能一戰而收復武昌,這功,下官可不敢與僧王爭,再則,收復武昌,也少不了八旗綠營將士用命,齊心協力,配合無間,咱們不過是撿了便宜而已,一筆帶過即可。”
聽的這話,向榮心裡大為舒坦,入城的那點不快登時丟到一邊,連忙拱手笑道:“若非海軍火炮犀利,咱們短時間還真是無法收復武昌.....。”
易知足笑著打斷他的話頭道:“長沙、嶽州失陷,諸位可沒少受責罰,這收復武昌之攻,諸位也就不必推讓了。”
“國城兄高義!”僧格林沁連忙拱手道:“本王必銘記於心。”
向榮也連忙拱手道:“大恩不言謝。”
“二位何必客氣。”易知足說著伸手禮讓道:“二位請——。”
緩步進了園子,僧格林沁才道:“武昌城被洗劫一空如今空蕩蕩的,大量園子宅子、寺廟道觀都空無一人,國城何以不允八旗綠營入城?”
太平軍攻陷武昌除了鎮壓了大批的縉紳之外,寺廟也是遭受無妄之災,大量和尚道士被殺,原因很簡單,拜上帝會獨尊上帝,城內所有的寺廟道觀庵堂都空無一人,適合用於駐兵。
易知足早料到僧格林沁會問,當即滿不在意的道:“不允八旗綠營進城,是為了保護城內百姓,以免他們殺紅了眼,殺良冒功。”
向榮忍不住道:“匪將武昌城內百姓已裹挾一空,留下守城的都是匪。”
“看來,不讓你們入城是正確的。”易知足緩聲道:“百姓誰願從賊?都是被逼無奈,咱們無力守城,讓太平軍破城,百姓已遭了一劫,總不成咱們收復武昌,讓百姓再遭一劫罷?再說了,都殺光了,以後誰協助咱們守城?”
僧格林沁遲疑著道:“守城?匪還會攻打武昌不成?”
“太平軍水營船隻上萬,兵丁二萬,足以縱橫長江,難不成會輕易解散?”易知足不急不緩的道:“若是所料不差,太平軍水營必然會溯江而上,佔據洞庭湖,隨時威脅武昌。”
這話不無道理,太平軍確實不可能裁撤水水師,如此大規模的水師,就連南海海軍艦隊都不敢輕纓其鋒,太平軍豈會輕易解散?溯江而上,盤踞洞庭湖的可能性極大,如此一來,武昌確實會成為與太平軍交戰的最前沿。
“還是國城看的遠。”僧格林沁說著話頭一轉,“收復了武昌,接下了,該當如何?”
說話間,三人進了院子,入了房間落座之後,易知足才道:“兩座浮橋,咱們不燒毀,太平軍也會撤掉,如今江面上盡是太平軍水營戰船,海軍艦隊根本就不敢前來武昌,除了望江興歎,還能如何?”
僧格林沁道:“如此隔江對峙,咱們可沒法向朝廷交代。”
向榮接著道:“從下遊渡江如何?”
易知足反問道:“從下遊渡江,再上演一場追逃大戲?如此一來,有多少府縣會步武昌後塵?”
“這是沒法子的事。”向榮沉聲道:“匪如今就是流寇,對於流寇的追繳不能間斷,不能給流寇喘息的時間......。”
“這不是一般的流寇。”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洪秀全、馮雲山本就是讀書人,對於太平軍,不能以尋常流寇對待,如今太平軍已經初具規模,朝廷必須慎重對待,制定一個長遠的圍剿策略,再如此簡單的圍追堵截,只會將朝廷拖垮。”
僧格林沁打蛇隨棍上,“國城兄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易知足說著取過桌上的香煙讓了讓,自個點了一支,這才道:“太平軍破壞之大,已無須贅言,若不能盡快剿滅,必然動搖根本!我覺的,應該以靜製動,盡量調集重兵四面圍困,將太平軍壓製在一定的范圍之內,然後再逐步的收縮包圍圈,壓縮其流竄和生存的空間,如此才能徹底將其消滅,同時也能將流寇造成的破壞降到最低,切忌操之過急。”
聽的這話,僧格林沁頜道:“國城也別藏著掖著,說詳細點。”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一向關注的重點是海外,對於國內的情況了解不多,如何布防圍困,就不獻醜了,不過,武昌地處兩湖平原,農業密集,若是任由太平軍流竄,造成的損失將難以估算,最好是盡量將太平軍驅趕出兩湖平原。”
說著,他看了二人一眼,道:“尾隨追擊,並非海軍6戰隊所長,火炮笨重,不宜長途轉運,而且運送度也慢,且對彈藥消耗巨大,無法勝任長途追擊,圍堵倒是沒有問題。”
見他撂挑子,僧格林沁含笑道:“即便沒有火炮,6戰隊的戰力也不是太平軍能比的.....。”
易知足看了向榮一眼,道:“收復了武昌,僧王也該松口氣了,晚上,在下設宴,咱們好好喝一杯。”
“是該好好喝一杯了。”僧格林沁說著看了向榮一眼,道:“傳我軍令,所有八旗綠營,不得入城,各部不得松懈。”
向榮清楚,這分明是找個由頭打他離開,當即便起身領命,轉身離開。
待的向榮離開,易知足便徑直道:“王爺別打6戰隊的主意,元奇此番出兵,只是為了阻止太平軍東下禍亂江南,圍剿太平軍這種苦差,我可沒興趣。”
見他將話挑明,僧格林沁苦笑著道:“何必還耿耿於懷,不是已經起複了?”
“不是耿耿於懷。”易知足道:“僧王難道看不出來,太平軍已成氣候?短時間內,根本剿滅不了!”頓了頓,他才接著道:“聽我一句勸,找個借口回京,別蹚這渾水。”
僧格林沁盯著他看了足有半晌,才道:“三萬八旗新軍南下,也剿滅不了?”
“水師才是關鍵。”易知足緩聲道:“太平軍的水師如此大規模,盤踞洞庭湖,如何圍剿?”頓了頓,他接著道:“沒有外人,我也不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海軍艦隊壓根不敢大規模的溯江而上,一句話,損失不起!沒有強大的水師,要想剿滅太平軍,根本就不可能!乘著收復武昌的機會,急流勇退,是最好的機會!”
聽的這話,僧格林沁半晌無語,這確實是實話,太平軍憑借著強大的水師盤踞洞庭湖,就算三萬八旗新軍全部南下,也是無濟於事,而且太平軍也是越來越難打了,想到嶽州失陷,他被摘了花翎,武昌失陷,還不知是什麽樣的處罰,他就一陣心寒。
次日一早,新任的湖廣總督琦善匆匆趕到了武昌,原本武昌城裡大小文武官員都被太平軍殺個精光,自然沒人恭迎他,冷冷清清入了城,他沒前往總督府,徑直前去巡撫衙門拜會了僧格林沁,隨後又趕到靄園拜會易知足,隨他一同入城的曾國藩留在了巡撫衙門,駱秉章則是隨他來了靄園。
易知足不在靄園,一早就出門師弟勘察城內外的地形,聞報琦善到了,這才匆匆趕回來,一進房間,他便拱手笑道:“琦製台怎的也不事先通知一聲,下官等也好前去迎接。”
琦善擺了擺手,道:“國城軍務繁忙,豈敢攪擾。”
見是空兒,駱秉章也忙著見禮,略微寒暄,敘禮落座之後,琦善苦笑著道:“所幸國城收復了武昌,否則老夫上任連落腳之處也沒有。”
易知足含笑道:“值得慶幸的是,太平軍對武昌城的破壞不是太嚴重,只是將百姓都裹挾走了。”
如今武昌幾乎就是一座空城,冷清而肅殺,琦善心裡說不出的煩悶,略微沉吟才道:“對岸還駐扎著數十萬太平軍.......。”
易知足接過話頭道:“太平軍應該不會在對岸滯留太久,不過,武昌從此有可能成為與太平軍交戰的前沿,須的加強防守,以防太平軍再次攻佔,以我之見,不僅是武昌,對岸漢陽、漢口都必須加強防禦。”
這話,琦善聽僧格林沁提過,當即點了點頭,道:“武昌防務,還的有勞國城費心......。”
易知足聽的一笑,“在下可沒功夫長住武昌......不過,為了避免武昌再次落入太平軍之手,為了堵住太平軍東下的去路,海軍艦隊倒是可以留在武昌。”說著,他看了駱秉章一眼,道:“另外,在下打算舉薦一位官員。”
聽的這話,駱秉章心裡一跳,難不成易知足舉薦他接任湖北巡撫?琦善卻是一楞,轉念他就反應過來,這是條件,這是南洋海軍艦隊駐扎武昌的條件,當即便道:“如今湖北大員傷亡殆盡,國城有合適人選,盡管舉薦。”
“多謝大人。”易知足拱了拱手,這才緩聲道:“非常之時,當不拘一格用人才,湖北如今以戰事為主,江岷樵,大人應該有所耳聞罷,江岷樵之才足以擔任巡撫一職。”
江忠源,琦善自然是知道,他是真沒料到易知足會舉薦江忠源,略微遲疑,他才道:“湖北提督,國城可有適合人選?”
易知足笑了笑,道:“多謝大人厚愛,海軍將領不適合擔任湖北提督一職,即便大人舉薦,朝廷亦不會同意,不過大人盡管放心,駐扎武昌之海軍官兵,必然會竭盡全力防守武昌和長江航道。”
琦善確實有心賣他一個大人情,畢竟武昌如今的情況,確實要倚重海軍防守,當即便含笑道:“國城方才也說了,湖北當前是以戰事為主,為剿滅匪,在所不惜,海軍將領如何就不適合擔任湖北提督一職?老夫舉薦上去,朝廷未必就不會同意,如今地方綠營不看一用,老夫正想借重海軍好好整頓一翻湖北綠營風氣。”
“既是如此,大人就舉薦陳洪明罷。”易知足說著一笑,“不過,有句話在下先說在前面,幫著整頓綠營沒問題,但元奇沒銀子。”
“小氣。”琦善笑道:“放心,要采買火器彈藥,咱們按市價。”
又閑談了一陣,琦善才起身告辭,駱秉章卻是留了下來,看著琦善升轎離開,易知足才含笑道:“沒有舉薦籲門兄,可有想法?”
駱秉章心裡確實有幾分失落,卻是強笑道:“跟著國城兄,還能少了封疆就機會?”
易知足笑著點了點頭, 回到房間,兩人落座之後,他才緩聲道:“湖北如今是是非之地,這個巡撫不好當,再則,由我出面舉薦,對於籲門兄以後的仕途怕是有所阻礙,我已托僧王舉薦你接任安徽巡撫,安心的等著好消息,實在不成,南洋一個巡撫總是跑不了的。”
安徽巡撫!駱秉章心頭一熱,連忙起身恭謹的一個長揖,道:“國城兄如此費心,大恩大德,在下必定沒齒難忘。”
“籲門兄何必如此見外。”易知足連忙虛扶了一把,道:“如果將長江比做一條長蛇,安徽省城安慶就是這條蛇的七寸,籲門兄若是有機會接任安徽巡撫,一定要好好的加強安慶的防禦,一旦太平軍東竄,必然會攻打安慶,安慶斷不容有失。”
聽的這話,駱秉章這才意識到這個安徽巡撫也不是那麽好當的,連忙肅然道:“國城兄放心,若能接任安徽巡撫,必不會讓匪得逞。”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不僅是安慶,還有合肥,不過籲門兄也無須擔心,若能接任安徽巡撫,太平軍東竄,海軍必然極力支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