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街街口,張維屛一下轎就看見那一長溜極為顯眼的大小官轎,心裡暗自詫異,瞧這陣勢,廣州城裡所有官員似乎都趕來了,這動靜可真夠大的,再瞧一眼被擠得水泄不通的同安街,他心裡不由的打鼓,這如何進得去?
“南山公也來遲了?”隨著話音,林伯桐、梁廷枏緩步走了過來,林伯桐笑道:“沒料想,一個證券交易所開張居然會有如此大的動靜。”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越華書院監院,林則徐幕僚——梁廷枏指著人頭攢動的同安街,道:“元奇發行國債,乃是九折。”
“不僅是有利可圖,還有名可沽。”張維屛道:“老夫倒不為這點子小利,而是衝著‘愛國’二字而來。”
購買國債是愛國行為,是為君分憂,為國抒難,這是《西關日報》推銷國債的宣傳語,聽的這話,林伯桐、梁廷枏都是一笑,梁廷枏道:“既來之則安之,易大掌櫃請咱們來,看中的可不是咱們的銀子,而是咱們的筆。”
張維屛有些犯難的道:“這如何進的去?”
梁廷枏拱手道:“林部堂的官轎在,二位稍候片刻,在下去找幾個總督府的衙役來開道。”
待的張維屛三人擠到交易所大門外,剪彩揭牌儀式剛剛完成,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易知足陪著廣州一眾文武官員進了交易所的交易大廳,大廳寬闊敞亮,大廳中的每根柱頭上都掛著醒目的紅牌,上面寫著,國債001,現價1元。
欽差大臣,輔國公綿性指著紅牌道:“這是什麽意思?”
“回輔國公。”易知足含笑道:“國債001,這是編號,以後陸續發行的國債將會,按照順序編為002,003。現價一元,這是國債當天當時的價格,方便人們根據價位買賣,這上漲的是紅牌,下跌的則是綠牌,即便離的遠,也能一眼看出漲跌。”
“看《西關日報》國債001是九折發行?”綿性看著他道:“這豈不是說,一買就能夠獲利一成?”
“是這個道理,不過,要賣,還的有人買,賣掉了才能獲利。”
“若是沒人買呢?”
“有賣無買,價格下跌,有買無賣,價格上漲,這國債價格的波動以及波動幅度是根據買賣的比例決定的。”
“若是一直沒人買,會是什麽情況?”
“跌!跌成廢紙一張。”易知足說著一笑,“不過,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國債是以朝廷的信譽擔保,永遠不可能跌成廢紙一張。”
“說的好!”綿性說著又問:“那最高能漲到多少?”
“最高價格,當然是國債連本帶利的收益。”易知足道:“國債001是五年期國債,月息八厘,最高價格不會超過一元五。”
一直撚著胡須沒吭聲的琦善這時開口道:“國債的價格應該很穩定,不會出現大的波動吧?”
“琦中堂明鑒。”易知足道:“國債的價格一般不會出現波動,除非爆發危及大清存亡的戰爭,否則不會出現大的波動,不過,在利息發放前後,會有小小的波動。元奇以九折推出這期國債,但凡購買的,可以說是穩賺不賠,價格會緩慢上漲,下跌的可能幾乎是沒有。”
“諸位都聽明白了吧。”琦善笑道:“那咱們就開始購買吧,別耽擱元奇的時間,外面等著買國債的人可不少。”
“朝廷發行國債,咱們身為朝廷官員,自然要積極支持”輔國公綿性揚聲道:“我買五千元!”
“本爵閣也買五千。”
兩位欽差都買五千,這等於是給一眾官員定了基調,易知足心裡稍稍松了口氣,這數額不高也不低,作為宣傳是足夠了,當即伸手禮讓道:“諸位大人請隨在下請前往櫃台交易。”
一眾大大小小的官員買了國債離開,易知足就下令,敞開大門,歡迎所有人進入證券交易所,不論是前來購買國債的還是來瞧熱鬧的,立時紛紛湧了進來,好在一路都有夥計維持秩序,人雖然多,但卻不亂,不到盞茶功夫,諾大的交易大廳就擠得滿滿當當,一片嗡嗡的議論聲,有詢問購買流程的,有打聽國債是否保險是否有利可圖的,有詢問交易規則的。
一眾行商、西票掌櫃、絲商、元奇股東則帶頭排隊開始踴躍購買,整個交易大廳一片忙碌,見這番熱鬧景象,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氣,這幾個月功夫沒白費,正打算轉到後院去抽支煙,一個夥計快步迎上來,道:“稟大掌櫃,有人求見。”說著遞上帖子。
一看是張維屛三人,易知足點了點頭,道:“請他們去後面的會客廳,我隨後就來。”
在後院抽了半支雪茄,易知足才緩步走進會客廳,一進門,他就拱手笑道:“今日抽不開身,沒能遠迎三位,還望見諒。”
張維屛沒跟他客套,直接問道:“一個證券交易所怎的弄那麽大的排場?”
梁廷枏笑道:“易大掌櫃素來走一步看三步,這交易所不僅僅只是為了發行國債罷?”
“既是為了揚名,也是為了正名。”易知足說著徑直在下首落座,緩聲道:“交易所交易的不僅僅只是國債,以後還會陸續發行各種證券,元奇畢竟沒有正式的官方身份,僅有雄厚的資金是不夠的,需的官方正式認可。”
“陸續發行各種證券?”張維屛道:“知足還打算發行什麽證券?”
易知足笑了笑,道:“股票,比如鐵路公司股票,若是要修建廣州到其他各省會城的鐵路,甚至是到京師的鐵路,就必須發行股票以籌集資金。”
股票這個詞,三人還是頭次聽說,張維屛連忙伸手打斷他話頭道:“知足能否詳細點?”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諸位對元奇熟悉些,就以元奇銀行為例說吧,元奇銀行發行股票一千萬,諸位賣了元奇的股票,就是元奇的東家,股票拿在手上,每年可以分取元奇的紅利,當然,股票也可以在交易所自由的買賣。有關股票的詳細介紹,稍後會在《西關日報》連續刊載。”
“我就說這個交易所不會那麽簡單。”林伯桐笑道:“知足這是借發行國債之機,為元奇日後的擴張預為鋪墊。”
“開辦交易所不僅僅是為了元奇的發展。”易知足正色道:“可以說是為朝廷,為所有有志創辦實業的士紳商賈開辦的,咱們大清的金融很不發達,借貸利息太高,這不利於大規模的創辦和發展實業,就說鐵路,鐵路的回報大,但投資成本也大,若是不能吸納民間閑散資金,就是以元奇的實力也很難獨立完成一條鐵路的修建。
除了鐵路之外,大型的礦場,比如昌化鐵礦那樣的大型礦場,需要投入的資金也是數以百萬甚至是千萬,大型的鋼鐵廠,大型的機器廠,造船廠,軍工廠都需要借助交易所這個平台來籌集資金,另外,一些小型的民生類的廠子,比如自來水廠、表廠、加工廠,農場、玻璃廠、水泥廠等等之類的也都需要通過交易所這個平台來籌集資金。”
聽的他這一番話,三人都愣愣的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卻已經意識到,這個交易所一點不簡單,半晌,梁廷枏才道:“也就是說,這個交易所主要就是為了籌集資金?”
“當然不止於此。”易知足含笑道:“交易所既是籌集資金的平台,也是金融投資的平台,把銀子投入交易所遠比藏在銀窖裡合算,這些年鴉.片貿易猖獗,白銀流失嚴重,這其實只是表相。
咱們中國,從明代以來,對外貿易就一直是處於出超的地位,可以說近三四百年以來,全世界開采的白銀大部分都源源不斷的流入咱們中國,鴉.片貿易才多少年,能夠流出多少白銀?咱們中國現在不是沒有白銀,而是大部分白銀都在地下的銀窖裡睡大覺。”
張維屛撫了撫長須,笑道:“知足的意思,是希望咱們呼籲一下?”
“國人喜歡儲藏白銀,這個觀念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扭轉的。”易知足緩聲道:“諸位都是廣州學院的學長山長監院,在下不僅是希望諸位能在《西關日報》上呼籲,更希望諸位能影響學院的先生和學生。”
“知足可比咱們都要想的遠。”梁廷枏笑道:“這一屆屆的學生出去,可比咱們在《西關日報》上的呼籲要強的多。”
看了三人一眼,易知足緩聲道:“廣州幾大學院歷來提倡經世致用,在下建言,學院必須重視金融經濟教育,金融經濟是富國強兵,發展經濟,發展實業不可或缺的。”
張維屛笑道:“知足莫非有意來咱們學院講課?”
“在下也只是略知皮毛。”易知足笑道:“不過,在下可以為學院提供教材,聘請外籍先生並提供翻譯,前段時間《西關日報》刊載的《國富論》其實就是不錯的教材。”
“我留意過,確實很有意思。”梁廷枏道:“閑暇之余,讓學生看看,也不無裨益。”
易知足笑道:“既是如此,元奇就印刷一批《國富論》譯本,贈送各大書院。”
下午四點,交易所關門,開始進行緊張的盤點,戶部左侍郎吳其浚、易知足、伍長青坐在後院裡靜靜的等著,不多時,解修元便快步進來,道:“大掌櫃,已經統計出來了今天一天,總計賣出國債五百三十六萬元。”
半天就賣出五百多萬?吳其浚心裡暗自震驚,元奇的能耐再次讓他感到吃驚,如此看來,一千萬兩國債,對於元奇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事,他當即含笑道:“都說兩江富甲天下,看來,廣東才真真是富甲天下。”
易知足皺著眉頭緩緩搖了搖頭,道:“大人,這情形很不樂觀。”
“還不樂觀?”吳其浚有些意外的道。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一千萬兩國債,約合一千四百萬元,第一天才賣了五百萬元,堪堪才超過三成。”說著,他看向解修元,道:“購買一萬元以上的有多少,都是哪些人?”
“回大掌櫃。”解修元看了一眼手中的統計表道:“一萬以上者,總計一百一十二人,都是十三行行商和順德、南海、香山、三水的絲商,再有就是西票的票號。”
聽的這話,吳其浚登時就不吭聲了,除了西票,那些人都是元奇的東家,而西票也就那麽幾家,說白了,是元奇自己人在買,不用想他也知道,這是元奇的主力資金。
解修元道:“大掌櫃,今天時間有限,關門之時,尚且還排著長隊。”
易知足微微搖了搖頭,雖然只是半天,但這半天都是元奇資金最為雄厚的兩大群體在買,後面的人雖多,但購買的實力卻是無法相比的,不過,人氣還是能夠維持的,想到這裡, 他緩聲道:“明、後兩日,必須維持足夠的人氣,吩咐下面各個廠子做好準備,不論買多買少,交易所必須維持火爆的場面。大後日,停止國債售賣,對外一律宣稱,國債已經售光。”
在場幾人聽的都是一楞,吳其浚一肚子納悶卻不好相問,伍長青催問道:“然後呢?”
“那還要問?”易知足道:“自然是抬高價格。”
伍長青不解的道:“抬高價格還能賣的出去?”
“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易知足緩聲道:“來的人不少,這說明對國債感興趣的人不少,原因很簡單,因為有利可圖。但國債和證券交易所都是新鮮事物,人們不熟悉不了解,咱們得幫著他們熟悉了解,順帶也刺激下他們,激發他們購買的。”
解修元道:“如此說來,這價格上漲的幅度不宜太大。”
“那是當然。”易知足頜首道:“金融投機,必須掌握大眾的心理,漲的幅度大了,容易引發人們繼續觀望,具體漲幅,視明後兩日的銷售情況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