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通體幽白的裡飛沙在原野馳騁,四蹄如飛,馱著馬超來到蕭關之下。
“來者何人!”
城關上的士卒聽得馬蹄聲,探頭向下望去,警惕十足的大喝一聲。
裡飛沙打著響鼻,馬超在它的背上早已昏厥過去。
“這好像是馬超將軍的坐騎!”守關士卒中,有人認出了這匹雪白的駿馬。
確定沒有敵軍之後,厚沉的大門打開,守城校尉帶著一幫子士卒,見馬背上的人果然是馬超無疑。
“馬將軍,馬將軍……”
一陣輕喚過後,馬超仍舊沒有反應,校尉趕緊與身旁士卒七手八腳的將馬超從裡飛沙的背上抬下,又命人去稟報將軍楊廷。
正在帳內書寫奏報的楊廷獲悉馬超陷入昏迷,當即擱下筆墨,急忙喚來軍中醫郎,去替馬超診治。
一番診斷之後,老醫郎摸了摸下頜胡須,松了口大氣,與楊廷說道:“馬超將軍應該是吸食了一種西涼獨有的腐蝕草,這種草毒性極強,誤食容易喪命。幸得馬超將軍吸食劑量不大,否則後果恐怕難以想象。”
得知馬超無性命之憂,楊廷也算放下心來,他問起老醫郎:“那孟起何時能夠醒來?”
“這個老朽也不說準,快則一兩天,慢的話,六七天也說不準。”老醫郎微微搖頭,隨後開了兩副藥方,命人每日烹煮,按次給馬超服下,以驅除腹內余毒。
翌日的天空,晨曦微露。
蕭關下方只聽得馬蹄聲起,在視野所及之處的開闊平地,掀起了滾滾煙塵。
西涼大軍向蕭關湧來,只見中軍處高掛起縞素,原先的‘馬’字帥旗,改為了素白的‘韓’字大旗,在大旗旁邊,十六名身強力壯的西涼猛漢肩抬一座黑棺,正隨著大軍緩緩向前。
關上的漢家將士凝神戒備,弓箭手拉弓扣弦,只要西涼叛軍敢再向前邁進,他們便會毫不猶豫的進行射殺。
蕭關之下,騎坐高頭大馬的韓遂比了個停止的手勢,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楊秋等八員大將依次排開,閻行則長槍後甩,立在韓遂身旁,望向關上將士,目光凌厲。
隨後,十幾萬西涼軍步子一頓,齊齊停了下來。
中軍處,十六名猛漢輕曲膝蓋,將黑木製成的靈柩緩緩放於地面。
“嗟乎!天不佑我西涼,使得主帥未捷身隕,追悼往昔,壽成待我等情同手足,恩披三軍兒郎,現如今,卻遭奸人殘害,取其頭顱,嗚嗚哀哉!”
韓遂面向馬騰的棺材,抹著眼角悲痛大呼。
那副痛哭流涕的模樣,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如今,馬超就藏身蕭關,吾等當如何?”西涼八將之一的成宜大聲質問起來。
“報仇!報仇!報仇!”
西涼將士們齊聲怒吼,聲音匯聚在一起,直衝九霄,攪動得蕭關上方的風雲突變。
本來羌人們打心眼兒裡敬畏馬超,可當從韓遂口中得知,馬超為了諂媚呂布,竟不惜親手殺死親生父親馬騰,更將他的頭顱也割下帶走時,西涼軍的將士們徹底怒了,枉他們之前還將馬超視作英雄,結果居然做出弑父的大逆不道之舉!這種人,不僅枉為人子,更不配得到他們的擁戴!
士卒們的憤怒情緒調動起來,韓遂心中不由得意大笑,他就是要利用西涼將士的這股子怒火,一口氣攻破蕭關。
“沒錯,報仇!”
“快把馬超這弑父之賊交出來!”
“交出來!”
十幾萬人再度齊聲大吼。
城下西涼軍氣勢洶湧,城頭上的楊廷眉頭深皺,西涼軍這陣仗不像是鬧著玩兒的。
難道說,真是馬超殺了馬騰?
楊廷心中有些不信,馬超的為人,他多少了解一些,年輕氣盛倒是有,但也不至於會乾出弑父取首的事來。
立在城頭,身披甲胄的楊廷往下方大喝:“馬孟起中毒,現在正處於昏迷狀態。至於是不是他殺了馬騰,還有待核實,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就等他醒來再說!”
聽得馬超只是處於昏迷,韓遂心裡道了聲小子命大,至於馬騰是怎麽死的,他心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楊廷,你這分明是袒護之言!你根本就是存心包庇馬超,你今天若不將他交出,我便砸爛你這蕭關!”
韓遂面露獰色,表現得硬氣十足,心中卻是知道,真要等到馬超醒來,難免會有人聽信馬超之言,這對自己,可是大大不妙。
所以,得盡快除之!
“韓遂,爾休要猖狂!想從我手裡要人,你還沒問我答不答應,你真當自個兒有多大的臉?”楊廷在關上大罵,絲毫不懼韓遂,他也不是可以任人隨便拿捏的柿子。
你要不信,那就來試試,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楊廷,這是你逼我的!”
韓遂雙目陰沉,隨後大手一揮,從大軍後方,推來二十余架投發大石的戰車。
當望見這些被西涼軍推動的戰車時,楊廷心中猛地一震,竟是與關中機巧坊所製的霹靂車一模一樣。這種屬於軍事機密的攻城器械,居然流傳了出去!
發射!
伴隨著一聲令下,裝填完大石的霹靂車在士卒們的操控下,拉動繩索,巨大的石塊猶如雷霆般射向城頭。
轟!轟!轟!
啊!啊!啊!啊!
巨大的石頭不斷轟擊在城牆,守城的關中將士即便舉盾,亦是在劫難逃,稍微被那射來的石頭碰著,便是口迸鮮血,運氣不好的,更是當場就被軋為了肉泥。
痛苦的慘叫聲,在蕭關城頭此起彼伏。
“快,都避開!”
轟!
一顆巨大的石頭飛砸過來,立在城關中央的城樓,瞬間轟塌,向兩旁濺撲起無數泥塵。
“這該死的韓遂!”
趨避開這塊巨石的楊廷破口大罵,他如何也沒想到,韓遂居然能夠造出威力驚人的霹靂車來。
其實,韓遂起初也沒打算這麽快就亮出秘密武器,他是想等到一路打至長安城,然後再拿出霹靂車進行威懾。
但現在為了置馬超於死地,他也不得不這麽做了。
一陣亂轟之後,城關上的守軍將士傷亡慘重。
“兒郎們,為主帥報仇,衝啊!”
韓遂呼吼一聲,大手向前揮動,令霹靂車停止的同時,亦是下達出衝鋒的命令。
“衝啊!”
西涼軍士氣洶洶,帶著對馬騰的緬懷,以及對馬超的憤恨,亡命似的舉著飛梯,扛著衝城錘,不顧一切的湧向前方蕭關。
這些西涼軍,看來是想玩兒命了!
楊廷眼眸凝重萬分,但即使面對士氣瘋漲的敵軍,他也未曾有半分害怕,興許是早些年在狼騎營的那段經歷,讓他學會了一個將士該有的鐵血意志。
他鼓舞起麾下將士:“兒郎們,蕭關是通往關中的西北大門,在你們身後就是關中沃野,是你們妻兒父母所在的家鄉。蕭關若是守不住,他們必將遭到叛軍的鐵騎踐踏,都得死!”
“告訴我,你們願意讓妻兒父母遭此劫難嗎?”
“不願!”守軍將士齊聲大吼。
“好!很好!”
楊廷大吼起來,隨後抄起一把砍刀,攥握掌中,眉發皆揚,把將領的氣魄和雄渾展現得淋漓盡致。
“弓箭手,張開你們手中的強弓,誰敢靠近,就射暴他們的腦袋!”
“守城軍,也給老子提起你們的刀槍長矛,誰敢先爬上城牆,就給老子狠狠砍下他們的狗頭!”
“這場仗,不論結果如何,吾將與你們共同奮戰,直至戰死於此!哪怕城牆破了窟窿,老子也敢拿命堵上!你們敢不敢!”
“乾他娘的!”
“不就是條命嗎,將軍你都不慫,老子今天也豁出去了!”
“狗曰的西涼軍,盡管朝你家豹爺爺來吧!”
城樓上,衰落的士氣猛地暴漲。
殺啊!
城關下,西涼軍呼吼衝向城關,關牆上拋射的箭矢漫天,衝鋒的西涼將士死了一波又一波,卻渾然不懼,前赴後繼。
漸漸地,飛梯搭上了城牆,後方推動的雲梯,在前方開辟出的道路上,緩緩靠攏城關。
所有人胸中的熱血,在這一刻,徹底被戰場廝殺的氣氛點燃。
雙方將士揮動著刀兵,西涼士卒沿著飛梯攀爬向上,城樓上的守軍奮力用槍矛捅向下方,將一個個來犯之敵,殺得血肉模糊。
不斷有士卒墜落城下,猶如斷線的珠子,失去了靈魂。
這場攻堅戰,打得異常慘烈。
與城關上的廝殺相比,蕭關內的駐軍營地,則顯得尤為安靜。駐扎於此的將士皆被調往城頭,進行增援抗擊,現在的營地,剩下不到百人。
“我,這是在哪兒?”
一處較大的營帳中,躺在病榻上的馬超悠悠轉醒,隨後他支撐起身子,緩緩坐了起來。
“馬超將軍,您醒了!”
候在帳內的士卒見狀,語氣尤為欣喜。
“你是?”馬超打量了此人兩眼,又輕輕甩了兩下腦袋,隻覺得腦子很疼,又像是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
聽得馬超問起,士卒趕緊抱拳回道:“小人乃是關襲營周校尉麾下的小卒,名叫方七。”
馬超此時覺得很是口渴,讓方七端來涼水,灌入乾燥的喉嚨之後,詢問起來:“我為何會在這裡?”
“昨個兒夜裡,是您的寶駒將您馱回到了關下……”
方七將昨夜的事情與馬超簡略說了一遍。
中毒?
我怎麽會中毒呢?
馬超用手托著額頭,想要細細思索。
陡然間,一段段記憶如潮水般瘋狂湧入腦海。
韓遂!
恢復記憶的馬超咬牙低吼,眉宇間煞氣極重,雙手攥緊拳頭,哢哢作響,手背青筋凸現。
也不知道父親現在如何了?
不管怎樣,我都要去救出父親!
馬超拿定主意,韓遂在西涼軍中威望遠不如他的父親,所以馬超也斷定,韓遂即使造反,也不敢拿他父親怎樣,最多就是秘密關押起來。
卻渾然不知,自個兒的父親早已遭了毒手。
“方七,這駐營怎如此冷清,其他人呢?”
馬超活絡了幾下肩骨關節,從榻上起身,套穿起鞋履,然後從木架上取下自己專屬的白玉銀鱗甲。
按正常情況來說,偌大的一個軍營,少說也得有上百的巡邏兵吧,更別說日常操練的士卒了。
可這會兒四周實在是太過於安靜,安靜得像是一座空營。
大白天的,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既然馬超問起,方七也不隱瞞,謙卑的與馬超說了起來:“馬超將軍,西涼軍今天一大早就開始攻城,楊廷將軍已經把駐營裡的將士,全都調往了城關增援。”
“什麽!西涼軍攻城了!”
馬超心中一驚,忽地有些不好的預感升起。他加快了手頭動作,幾下就將甲胄穿好,然後順過自己的虎頭槍,掀開帳簾,向外急步走去。
好在裡飛沙就在帳外不遠的馬廄,馬超吹了聲口哨,它便撒歡似的跑了過來。
見到主人無恙,沙沙還不停的用腦袋親昵的蹭著馬超手掌。
可馬超這會兒明顯沒有與愛馬互動玩鬧的心思,翻身騎了上去,然後直往城關方向奔去。
越靠近城關,如鍋水沸騰的喊殺聲就越是大了起來,充斥於耳畔。
沿途中,從城樓搶救下來的受傷士兵比比皆是,殘臂斷肢者有,口迸鮮血者有,有的還沒抵達傷病營進行救治,就無力的垂下了雙臂。
“馬超將軍,您醒了?”
有士卒見到馬超,主動見禮問安。
馬超點了點頭,亦是詢問起來:“可曾在西涼軍中見到我的父親?”
這也是馬超目前最為關心的問題。
士卒不知該如何回答,低下了頭,支支吾吾。
“說!”
馬超雙目一寒,聲音陡然提高了兩個層次。
“西涼統兵的韓遂說,是您殺了馬騰,並且取下了他的首級……”
什麽!
馬超腦子裡轟地一聲,猶如晴天霹靂。
父親……死了……?
從小時候的溫馨呵護,到少年時的諄諄教誨,一幕幕的畫面,直至昨天夜裡,在馬超的腦海中如電影般一一掠過。
從小被他視作大英雄的父親,就這樣死了?
渾渾噩噩間,馬超想起了那個該死的罪魁禍首,瞬間凶戾之氣大漲,心中激蕩咆哮:韓遂,我要你死無全屍!
他扯過一塊素色的布巾系在額頭的兜盔,以作戴孝的縞素,胯下裡飛沙疾馳,穿越人群,踏過登城的石梯。
衝上城樓之後,馬超並未就此打住,在西涼軍與守軍將士驚愕萬分的眼神中,裡飛沙載著它的主人騰空而起,越過天空,猛地飛向城下。
如長虹貫日。
…………
(感謝書城‘項羽’老哥的千幣打賞,以及起點君越天的打賞,拜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