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衙回到軍營後,呂布再未踏出帳外,靜心調息著身體狀態。第二天,便領著狼騎營去了廣衍城外搦戰。
此時正值上午巳時,秋陽高照,金色的光芒印灑在這座城池,巍峨的城廓下,狼騎營的數百人渺小如蟻。
身披暗鱗甲的呂布騎著赤菟隻身走上前來,將狼騎營遠遠的落(la)在身後。
“城上鼠輩,可有人敢來與我一戰!”
呂布卯足氣勁的一聲巨吼,似滾滾沉雷,清晰無比的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感受到主人散發出的強烈戰意,赤菟粗健的蹄子抬起往地面一跺,踩踏之處的沙塵轟然炸開,飛撲四面。
“武!武!武!”身後的狼騎士卒一個個扯開嗓子,眼神狂熱的大吼起來,手中的呂甲刀高高舉起,前方叫戰的那道魁拔身影,在他們心中,無法逾越,近乎神明。
厚重高聳的城牆上,坐鎮廣衍城的鮮卑統帥卡祁雙手撐在牆垛,他粗略計算了一下狼騎營的人數後,便放下心來,將目光定格在了呂布身上。
這個‘胯下烈焰火龍駒,手中丈長方天戟’的家夥,不僅令他白白損失了上千精騎,更是斬殺了他的心腹將領察爾特。為此,卡祁心中也是深恨呂布。
聽到呂布的叫陣,那些曾經從長谷驚慌逃回城內的鮮卑士卒一個個面如土色,只有親身經歷過那場戰鬥的人,才會明白,在城下搦戰的青年是怎樣的一頭怪物。
卡祁對此充耳不聞,權當作沒有聽見,依仗著城牆居高臨下,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呂布。
卡祁能忍,可他身邊的將軍們卻忍不了,一個個義憤填膺的站了出來,抱拳請命,說是要下城去給那不長眼的家夥腦袋瓜子開瓢。
“不準。”卡祁從嘴裡吝嗇的吐出兩個字來,便沒了下文,目光依舊停留在城下呂布的身上。
胡將之中的一個虯髯大漢受不了了,將粗眉一挑,也不管官職的尊卑貴賤,徑直朝卡祁喝道:“卡祁,沒想到你居然這麽貪生怕死!你不去,我去!”
這個身高八尺的胡漢名為鳩摩延,脾性尤為暴躁,平日裡就不服卡祁的將令,如今見卡祁一心想龜縮在城內自保,他更是怒氣滿腔,我大草原戰無不勝的鮮卑男兒,什麽時候被一群漢人給嚇得不敢出城迎戰?
“鳩摩將軍說得對!這些年,從來都只有我們去劫掠漢人,什麽時候輪到過漢人來挑釁我們!”
“我也去!”
“算我一個!”
有了鳩摩延帶頭,其余諸將也都跟著嚷嚷了起來,表示不甘心就這樣呆在城內。
見城上的將領們已經完全倒向自己這一方,鳩摩延心中不免有些飄飄然,想著若是能夠斬下那漢將頭顱,必定能夠在所有人面前抖擻威風,大漲自個兒在軍中的威勢。一想到此處,鳩摩延心花怒放,將手一揮,“大夥兒,我們走!”
身旁的將領們互相對視幾眼,一個一個的丟下卡祁,跟著鳩摩延往下城的石梯處走去。
而作為主將的卡祁,身邊除了幾名親衛,再也沒有一名穿戴甲胄的將軍。
一群白癡!
卡祁在心中咒罵一聲,臉上卻將惱怒掩藏得滴水不漏,朝著棄他而去的諸將說道:“你們要去送死,我不攔你們,但我作為主將,有必要告訴你們城下這個漢將的名字——呂布。”
此話一出,那些個嚷嚷著要漢人好看的將領們霎時停住了腳步,就像被人施了法術一般,再也前進不了半步。
卡祁嘴角斜挑,盡管這些將領們背對著他,但他已然能夠猜到他們臉上此刻所浮現出的表情,震驚、錯愕、甚至是恐懼。
人的名,樹的影。
雁門關一戰,呂布殺戮成魔,斬殺胡將無數,以一己之力破開六千鐵騎的圍剿,還差點擊殺掉了他們的大王步度根。
守在廣衍的這些將領們雖未親眼所見,但這些邪乎的傳聞卻屢禁不止,總歸不會是空穴來風,再加上前些時日察爾特長谷大敗,遭漢人割了頭顱。
如今想來,將察爾特斬首之人,必是這呂布無疑。
“哼,我管他是呂布還是抹布,我就不信他真能有個三頭六臂!”鳩摩延怒哼了一聲,粗著嗓門兒大聲吼道:“弟兄們,跟我走!”
鳩摩延嘴上說得鏗鏘有力,其實心中也是沒底,但他剛剛當著所有人的面大罵了卡祁一通,若是此時自己也怯而退戰,那豈不是啪啪啪的打了自個兒的臉嗎?
所以不管如何,鳩摩延都要去跟呂布會上一會,就算鬥他不過,保命總歸是沒有問題的吧。
而方才那些還聲勢高昂的鮮卑將領們,此刻卻立在原地緘默不語,顯然是打起了退堂鼓。
見無人跟隨自己,鳩摩延的臉面有些掛不住了,極為惱怒的罵了聲‘懦夫’,獨自下了城樓。
卡祁也不阻攔,由他而去。
排除異己這四個字,並非只有漢人的字典才有。
緊掩的城門打開,鳩摩延帶著本部的千余人馬踏過吊橋,直衝出來,與呂布相隔百米而望。
呂布獨自一人立在陣前,身後的狼騎營與他隔了許遠。見到鮮卑人終於出城迎戰,呂布不僅不慌,神色反而輕松了許多,微趴著身子,伸手梳弄著赤菟柔順的鬃毛,示意它不必狂躁。
呂布的這一番動作深深刺激到了鳩摩延,他見呂布竟然如此輕視自己,心頭火氣是蹭蹭上竄,遙指著呂布朝身後將士說道:“有哪位勇士願替本將軍取了這漢將頭顱?”
話音剛落,身後的騎軍之中衝出一人,手握長戈,朝著呂布疾馳而去。
鳩摩延一看,乃是他手下勇力第一的千騎長,吐谷鼐。
咚~咚~咚咚~
城頭上,鼓聲大振。
在下令為其擂鼓助威的同時,卡祁的目光照舊落在看似閑散的呂布身上,他身子往前靠了靠,嘴角微微勾起:“呂布,就讓我看看你真正的實力吧。”
飛馳衝向呂布的吐谷鼐左手持韁,右手緊握長戈,胯下戰馬疾奔,四蹄踩在地面濺揚起一排泥塵。
呂布抬頭看了一眼吐谷鼐後便興趣缺缺,這些家夥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難道他們真以為一個千騎長就能將自己斬於馬下?
此時的吐谷鼐距離呂布不過十步之遙,他見呂布依舊不為所動,甚至連那杆長戟都還插在地上。
這家夥是存心找死的吧!
吐谷鼐心中嗤笑,將身體的力量全部灌輸到右臂,揮舞起手中的長戈,朝著呂布的胸膛直接捅去,面目張狂無比的大笑起來:“漢人,記住了,斬你之人的名字叫做……”
十步的距離,對於騎卒來說,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
但一個眨眼的功夫對於呂布來說,已經足夠了。
當兩人距離從十步縮短到五步的時候,呂布伸手拔起了地面上的方天畫戟,幾乎是以閃電般的速度出手。畫戟在頭頂盤旋而過,揮舞出一道耀眼的圓弧,一記看似無比平常的橫掃,戟尖卻極為恰巧的劃過了吐谷鼐的脖子,為他刻上了一條鮮豔的紅線。
飛奔的戰馬從呂布身旁疾馳而過,千騎長吐谷鼐墜落下馬,剛才他的長戈差一點就能刺中呂布要害,只可惜自己的兵器比呂布的畫戟短上了兩尺,否則此刻落馬的就應該是呂布才對。
吐谷鼐雙手按住鮮血汨汨的脖頸,望向一臉平淡的呂布顯得尤為不甘,如果自己用的是長一點的兵器,那該多好。
一通鼓還未擂完,吐谷鼐就被斬下了馬背。
城樓上的將領們頓時議論紛紛,表示呂布純粹是因為兵器過長的原因,才得以僥幸獲勝。
只有卡祁陰沉著眉頭,剛剛他捕獲到了呂布動手時的一絲細節,從拔戟到出手,以及對距離和時機的把握,堪稱完美。
不是運氣,而是這家夥,強得可怕!
且不說城上將領們的態度如何,城下的鳩摩延親眼見到吐谷鼐被呂布秒殺,也是頭皮發麻,不知如何應對的同時,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悲痛欲絕的大喊:“阿乾!”
吐谷拓策馬而出,作為吐谷鼐的親弟弟,他見到兄長身死,自然是悲痛萬分,咬牙切齒的衝向呂布,發誓要將此人給碎屍萬段,以慰兄長在天之靈。
呂布見到又有人朝著自己衝來,不禁眉頭微皺。他之所以選擇單槍匹馬的來跟鮮卑人挑陣,為的就是在鮮卑人面前立威,讓鮮卑人望而卻步,如今還有人膽敢向自己發起挑戰,就說明威懾力還遠遠不夠。
呂布催動赤菟發起衝鋒,提著畫戟就直接迎了上去,口中低喝:“既然還不肯吸取教訓,那這一次,我就讓你們永世難忘。”
發起衝鋒的兩人面向而馳,呂布將倒拖的畫戟在手中挽轉兩圈,身體微微後仰,將右手的臂膀拉長至極限,手掌扭轉戟杆,拋射而出。
城樓上觀戰的鮮卑將領們見到這一幕盡皆嘩然,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望著呂布,這家夥,居然將兵器給扔了!
要知道,拋射兵器遠不比騎術弓射,無論是力道,還是準度,都要難上許多。更為重要的是,萬一不中,那你拿什麽繼續戰鬥,難不成真要空手搏白刃?
別開玩笑了,沒了兵器的戰將,與少了利齒的猛虎又有何區別。
所以縱觀古今,除了逃命時的丟盔棄甲,還真沒見到哪個敢在陣前用兵器砸人的。
然而,場上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遠遠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脫手而出的方天畫戟裹挾著鋪天蓋地的威勢而來,其速度之快,令人怎舌,僅憑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其軌跡。
迎面而來的吐谷拓壓根兒還沒看清那畫戟在哪,就被一戟貫穿了頭顱。更令人膽寒的是,在畫戟穿過的瞬間,吐谷拓的頭顱竟然‘轟’的一聲炸開,脖子之上的部位全部化作碎末,飄灑各地。
這一戟,何其霸道!
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一名鮮卑士卒卻從馬背摔了下去,像隻落了水的公雞,雙腿撲騰撲騰的蹬著地面泥沙,驚慌的挪動著屁股不斷後退,兩眼惶恐的望著朝這面走來的呂布,如見鬼怪的大喊起來:“修羅,修羅啊!”
據鮮卑人的羊皮卷中記載,‘修羅’二字所代表的乃是實力強悍的邪祟惡魔,他們以人肝為食,手段殘忍,曾經還重創過九天之上的萬千神明。
這一聲‘修羅’將鳩摩延嚇得面如白紙,他再也顧不得許多,急忙調轉方向,頭也不回的衝往城內。
驚懼交加的鳩摩延甚至忘了,此刻的呂布雙手空空。
“萬勝!萬勝!萬勝!!!”
狼騎營的將士們揮舞著拳頭,口中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在他們眼中,將軍陣前大顯神威,簡直比自己打了勝仗還要痛快。
鳩摩延逃了,呂布也懶得去追,他走到方天畫戟的位置處,將畫戟拿起,遙指著城牆之上的卡祁等人,嗤夷道:“汝等不是自稱天狼的後裔嗎?怎麽,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面對呂布的譏諷嘲笑,城樓上的鮮卑將領們一個個面紅耳赤,恨不得立馬下城跟他鬥個你死我活。然而,呂布的實力擺在那裡,他們也只能強忍下心頭的憋屈。
反倒是作為主將的卡祁臉色平靜,仿佛並未聽見呂布的挑釁,滿臉笑意的朝著呂布說道:“呂將軍,如今漢王室式微,大漢王朝已不複往日,將軍何不投我鮮卑,榮華權勢唾手可得。”
呂布將畫戟扛於右肩,聞言嗤笑不已,蔑視著城樓上的鮮卑諸人:“怎麽,你們鮮卑人也開始靠嘴巴吃飯了?倘還是個男人,就下來同我決一死戰,敢否!”
卡祁勸降不成,還被呂布給奚落了一頓,心頭自然有些微怒,但他也沒傻到真提刀弄槍的去跟呂布乾上一架。卡祁能夠年紀輕輕就坐上統帥位置,其手段和能力都不會差到哪去,再加上他是扶圖禾的弟子,智謀也遠非常人能及。
微怒過後,卡祁的口氣一變,由弱轉強,朝下方的呂布大聲喝道:“呂布,戰爭從來都不是逞一個人的匹夫之勇。等你攻上了城牆,本將願率城上的眾兒郎,同你死戰到底,有本事,你就盡管來吧!”
死戰!死戰!死戰!
感受到主帥破釜沉舟般的決然,剛剛那些因呂布震懾而萎靡的鮮卑士卒紛紛大吼,低靡的士氣瞬間高漲。
聽到城樓上發出的哀兵之吼,呂布臉色一沉,這個鮮卑人的統帥,果真有些道行,僅僅一句話就抓住了自己的軟肋。狼騎營野外馳騁作戰沒的說,但真要用他們去攻城陷關,純粹就是白搭。
“既然你們無人應戰,那呂某明日再來討教。”
呂布也不再跟卡祁爭辯,畫戟一揮,帶著狼騎營撤離了廣衍城下。
抵達營寨,呂布徑直回了自個兒的營帳。軍中巡防斥探之事,曹性宋憲等人早已知曉該如何布置,自是不必他來親自詢問。
坐在大帳的文案桌前,呂布伸手拿過一卷竹簡,那是他昨兒未讀完的。
不管軍中事務如何繁忙,呂布總會抽出時間來讀上一些。作為主將,他必須要手底下的將士們感到安心,無論何時,他都要表現得自信、穩重,不急不躁。
呂布也時常在想,上一世的自己如果足夠沉穩,是否還會被縛於白門樓上。
此時,帳外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盡管很輕,卻還是沒能瞞過呂布靈銳的雙耳。
誰!
呂布警惕的低喝了一聲,卻無人答話。
有人來了,守在門口的李黑、陳衛二人居然沒有半點聲響,這兩人身手上佳,足以排進狼騎營前十。既然二人沒有動靜,那麽就只有兩種可能。其一,來的人同呂布關系親密;其二,就是他兩已經被人給乾掉了。
如若是曹性等人,斷然不會故意壓低腳步,那麽就只剩下了第二種可能,來者不善。
呂布凝起眉頭,右手已經摸到了畫戟,眼中殺機一閃而過,“閣下再不現身,就莫怪呂某手下無情了。”
帳簾掀開,一張極為普通平凡的面龐映入眼眸,來者身穿一身天藍長衫。見到呂布手握畫戟,蓄勢待發,他卻沒半點覺悟,反而笑吟吟的說著:“將軍,看你這架勢,似乎很不歡迎我呐。”
(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天……四千七百字獻上,感謝還在堅持的你們,此致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