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兩個人影進入了正堂,正是裴光庭帶著管事李四到來了。
被三郎君突然叫來正堂,李四自然是一頭霧水不明原因,他知道今日正堂內落座的賓客非富即貴,許多更是朝廷頗具份量的大臣,如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執金吾的裴炎,如兵部侍郎岑長倩,都是名震朝野的大人物。
想到自己將步入這些顯赫人物集聚的正堂,李四便止不住一陣忐忑。
佝僂著身子步入堂內,奴性甚重的李四甚至不敢抬頭望向堂內一眼,好在他對正堂環境頗為熟悉,順著中間地氈走至正堂中央,方才低眉順目地恭敬道:“不知阿郎喚來小的所為何事?”
望著堂內畢恭畢敬的老仆,裴行儉沉聲發問道:“李四,某問你,今日收取的賀禮可有遺缺?”
沒想到裴行儉問出此等問題,李四甚感奇怪,回答道:“啟稟阿郎,今日所有的賀禮全是老奴親自登記清點,並及時放入了庫房,斷無遺缺。”
“當真?”裴行儉老眼一閃,口氣漸漸有了一絲冷意。
“自是當真。”李四想也不想便肯定點頭。
“那好,”裴行儉重重拍案,厲聲問道,“你說說看,為何陸郎君所送的這幅賀壽畫卷竟會被人拋出圍牆,落在洛水岸邊?”
裴行儉的話音尚在堂內回蕩,李四已經驚呆了,他全然忘記奴婢目光不能直視其主,而不回避的規矩,盯著面色陰沉的裴行儉,嚇得已是說不出話來。
“說,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裴行儉又是厲聲一問。
李四一個激靈恍然回過神來,頭皮陣陣發麻,止不住的寒涼沿著脊椎瞬間流遍了全身,讓他生出了百口莫辯之感。
然而,阿郎目光凌厲得如同兩柄出鞘長劍,在這般威勢之下,容不得他緘口不言,隻得支支吾吾地開頭道:“阿……阿郎,是那小子送來的賀禮太過寒酸……特別是那幅畫卷更非名家所作,老奴覺得此人只怕是想要戲弄阿郎,便自作主張……將畫卷扔了!”
話音落點,裴行儉登時大怒,起身怒罵道:“好個狗眼看人低的勢利刁奴,竟以禮物貴賤來衡量送禮人心意,侮辱老夫賓客,實在可惡之尤!你可知陸郎君乃是天后欽點北門學士,其畫其詞彌足珍貴,其價值絲毫不亞於任何一件珍貴賀禮,你居然膽敢私自扔掉,當真是全然不將我這個阿郎放在眼中,留你何用?”
一席話猶如金石之音震動當場,李四被訓斥得頭昏腦脹,耳畔嗡嗡作響,整個身子抖動得如同秋風中瑟瑟顫抖的落葉,慌忙跪地語帶哭聲地求饒道:“阿郎,是小的有眼無珠,念在小的伺候裴府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請你繞過小的這一回吧。”
說完之後,李四磕頭如搗,額頭重重撞擊在青磚地面上“呯呯”作響,片刻便已經滲出血來去,其狀大是淒慘。
李四如此可憐懇求並非沒有緣由,當朝禮部尚書府邸的管事那是何等威風,特別是對於前來拜揭裴行儉的各色人物,管事更是掌握了是否前去通稟主人的權力,自然深受拜揭者們的巴結,還可憑此暗地裡收受各種財物,實乃妙不可言。
如今,聽裴行儉之意,似乎要將自己趕出裴府,李四自然大是焦急恐懼,才這般連連哀求不止。
裴行儉不為所動,厭惡揮手道:“某心意已決,你休要再說,來人,將他趕出去。”
話音落點,堂外候著的兩名健壯昆侖奴立即應命,其中一人大步行入堂中,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朝著李四衣領一抓,竟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拎了起來,轉身便朝著外面而去。
原本默默觀看這一切的陸瑾心念一動,突然拱手出言道:“裴公稍等,在下有話要說。”
對於陸瑾,裴行儉自然是和顏悅色,言道:“陸郎君有話但說無妨。”
陸瑾微笑開頭道:“在下以為今日乃裴公壽筵,實在不宜為此等小事大動乾戈,這位管事丟棄禮物固然有錯,然而說到底,也因在下當時並未及時言明,常言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望裴公不要與之一般見識,就此饒恕此人。”
裴行儉將李四趕出中本是為了給陸瑾一個交代,沒想到此時陸瑾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如何不令裴行儉大感意外,沉吟半響,他笑歎出聲道:“陸郎君雅量高致,氣度恢弘,實乃人傑也!哈哈,就依陸郎君此言,繞過這****一回。”
李四沒想到替自己求情的竟是陸瑾,一時之間又是羞愧又是尷尬,慌忙跪在地上磕頭致謝道:“多謝陸郎君美言,多謝陸郎君美言。”
裴行儉不願李四打擾賓客興致,對著他揮手言道:“好了,你下去吧。”
李四慌忙起身,狼狽離去。
弄清了畫卷丟出圍牆的緣由,裴行儉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他府中下人暗中作怪,於是乎舉杯對陸瑾表示歉意。
陸瑾自然不會拒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場尷尬就此化為無影無蹤,倒也賓主盡歡。
※※※
壽宴結束已是深夜了,按照朝廷規定,洛陽城夜晚都會執行宵禁制度,屆時所有坊門關閉不許路人外出,而金吾衛更會巡邏在城內所有道路之上,若發現夜行遊蕩之人,非常之時金吾衛巡邏軍士更有將之就地處決之權。
因此除非有朝廷頒發的夜行腰牌,任何人都不敢在夜晚走出坊門遊蕩。
裴炎、岑長倩等人本住在尚善坊,加之又有夜行令牌,倒也不怕宵禁,告辭裴行儉就打道回府。
作為住在外坊的陸瑾,此時卻不能離開尚善坊了,唯有在坊內休息。
好在裴家已在尚善坊內定下了數家客棧,外坊賓客也有落腳休息之處。
陸瑾剛要跟隨引領賓客的仆役離去,卻見裴光庭突然大步走來,拱手笑言道:“陸郎君不用前去外面,今日就在裴府休息便可。”
陸瑾心知能夠在裴府內休息的,幾乎都是裴行儉的至親好友,一時之間倒也很是意外,然而既然是主人安排,身為客人也不好詢問緣由,於是微笑點頭道:“好,在下自當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