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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584章 借錢
  世上有很多事,不需要暴力一樣能夠解決,尉遲熾繁就聽過宇文溫的舉例說明。

  譬如,某無良大戶看中別人家的女兒,不是派人去搶,而是想辦法讓對方欠債,又無力償還,對方走投無路之下,便隻能把女兒賣給無良大戶。

  但尉遲熾繁覺得,周國實際上沒必要和高句麗玩這一套,更別說“無良大戶”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殺人奪女,怎麽還要向對方借錢?

  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尉遲熾繁覺得,即便按照宇文溫所說,若過兩年開戰,滅了高句麗,然後將一些山林、礦井抵押給之前借錢的銀行,可銀行要這些“不動產”有什麽用?

  若要開發,不劃算,所以隻能轉賣給別人。

  然而誰會來買?

  她思來想去,想不明白,考慮到宇文溫行事的一貫作風,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是為了給銀行拉業務?”

  皇后開竅了,宇文溫點點頭:“沒錯,就是要給銀行拉業務,你想想,在中原,銀行、櫃坊不可以放高利貸,可是放貸給外國,譬如高句麗,那利息可就..嘖嘖..”

  “你要知道,各家銀行、大櫃坊後面,都是權貴、官宦、豪商、大戶,銀行有業務,有錢賺,他們能不高興麽?”

  “朝廷為國內銀行招攬業務,這有什麽不對?朝廷通過銀行,變相成為別國債主,更好吸別國的血,這有什麽不對?”

  尉遲熾繁爭辯:“可你要吸的目標,沒幾年就要完蛋了呀?”

  “不不不,目標又不是一個,你想想看,高句麗向中原銀行借錢周轉,事情傳到新羅、百濟那裡,兩國君臣會怎麽想?”

  尉遲熾繁瞪大眼睛:“莫非...也來借錢?”

  “沒錯,借錢備戰,如此一來,銀行不就有新業務上門了?高句麗這種快要死的目標是小,一時半會死不掉的新羅和百濟才是大目標。”

  宇文溫說到這裡笑起來:“銀行放貸盈利,放貸的目標裡,國家可是最有錢的客戶了。”

  “有官軍坐鎮,哪個國家敢借錢不還?他們還不起錢,沒問題,拿稅收來抵債。”

  尉遲熾繁又有些吃驚:“稅收?什麽稅收?那小國能有多少稅收?總不能派稅吏去收稅吧?這成本怕是比收回來的稅還要高。”

  宇文溫回答:“我說的是市舶稅,只需要在海港蹲點就行,哪來多少成本?”

  “海貿大興,海東諸國收市舶稅可是收得樂呵呵的,如今,市舶稅可是海東諸國越來越重要的財政收入,如果還不債,可以,把收的市舶稅勻出來....他們敢不勻麽?”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不起錢就在國內加稅,至於重重盤剝之下,百姓會不會揭竿而起,那是他們的事,和皇朝無關。”

  說到這種話題,尉遲熾繁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日興昌算是自家產業,賺錢總是好的,而各家銀行由櫃坊蛻變沒幾年,拿到大業務,當然也是好事。

  她的疑惑已得到解答,沒再問下去。

  宇文溫也點到而止,沒有把更深層次的用意說出來。

  通過銀行強迫貸款,再讓對方借貸還債,債越借越多,每年都在還債,卻怎麽都還不完,這就是西方列強進行資本輸出的方式。

  此為後話,如今不過小試牛刀。

  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拉業務”,讓剛由櫃坊蛻變而來的銀行獲得更多的“養分”,以便繼續茁壯成長,與此同時,有機會參與到國事之中來。

  哪怕這種參與,是以棋子而不是棋手的形式出現在棋局裡都無所謂。

  《漢書・食貨志》有雲:士農工商,四民有業。

  學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衣,作巧成器曰工,通財鬻貨曰商。

  工人做器、商人賺錢,這是本分,但商人靠著賺差價就能錦衣玉食,又重利輕離別,真是可惡。

  所以中原自古以來的政治觀念,就是把商賈視為賤民(整體而言),畢竟從執政者的角度出發,重農抑商是必須的,商賈不事生產(農耕)卻可以過上好日子,如此不勞而獲,必然造成不良影響。

  所以朝廷要壓製商人,卻又離不開商人,於是把商人當夜壺。

  需要的時候就用,用完了就扔,而夜壺的地位,自然就很低。

  與此同時,權貴們要經營產業盈利,滿足巨大的開支,所以也要依賴商人來貨殖,那麽,把商人變成想用就用、想殺就殺的狗,再合適不過。

  於是,商賈的地位很微妙,有主的(搭上權貴、有靠山)商賈就是名貴獵犬,比一般官員都要威風;沒主的商賈,那就是野狗,胥吏都能肆意敲詐勒索。

  商,是這樣,工呢?也好不到哪裡去。

  商人是夜壺,渾身散發著“銅臭味”,不用的時候必須收起來,而作為“工具”的工,不用的時候自然也要放到工具箱裡,哪裡能擺在廳堂上,讓來客看笑話呢?

  工、商的地位,都不怎麽高,更別說有多少政治地位,千百年來都是如此,沒人覺得不對,問題是,時代不同了。

  當蒸汽機、火輪船、火車、電報出現,工業時代即將到來,要是還把工、商放在低人一等的地位,宇文溫認為那是不可以接受的。

  所有的蒸汽機械,已經超過了“巧器”的范圍,蒸汽機工程師、技術人員,不是匠戶。

  經營實業的商人,不是什麽不事生產的食利者。

  所以,宇文溫認為,工商業者代表著先進生產力,應該有自己的政治地位。

  但是,即便他貴為天子,也無法以一人之力,將千年的歧視推翻。

  他提拔的工商業人才,被官僚集團視為“佞幸”,許多人在享受著科技、生產力進步帶來的各種舒適生活的同時,依舊把工、商視作賤業。

  明德年間工、商業人才獲得重用的情景,也許會隨著宇文溫的去世漸漸消散,操作火車、蒸汽機、火輪船以及各種蒸汽機械的技術人員、工程師,會淪為“機戶”。

  一切,又回到從前。

  但那是不可能的。

  蒸汽機、火車、火輪船、電報已經出現了, 時代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回到士大夫熟悉的男耕女織、四書五經就能治天下的時代。

  然而,鄙視工、商的官僚集團,不會喜歡破壞莊園經濟的商品經濟,不會有辦法應對海外白銀大規模輸入造成的通貨膨脹。

  不會珍惜紙幣賴以生存的國家信用。

  他們適應不了新時代。

  但是,新出現的工、商業者能。

  商譽,是商人的根本,構築在其之上的信用,更是命根子,而隻有商業發達、貿易大興了,實業者才能有獲利的可能。

  同理,紙幣的信用,隻有工商業者才會用心維護,隻有熟悉經濟規律的人,才能對抗因為海外白銀大規模流入造成的通貨膨脹。

  宇文溫一手創造的流通券,已經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初步具備成為紙幣的潛力,但迄今都未“國有化”,這是因為他不相信現在的官僚集團。

  他一直在等,等一個合格的“操盤手”出現,而銀行,就是這個“操盤手”起舞的舞台之一。

  觀眾們會陶醉在舞台上的精彩表演之中,放松警惕,等他們回過神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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