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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268章 驚變
宇文娥英忽然從熟睡中驚醒,睜開眼睛,坐起身茫然看著四周,好一會之後才回過神,想起自己是在寢室小憩,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些許冷汗,輕輕撫摸著已經隆起的肚子。

 她於年初出嫁,新郎是京兆韋氏出身的韋福獎,韋福獎在家中排行第三,特地從關中來到山南黃州西陽迎親,將宇文娥英接回長安成親。

 當然,宇文娥英的名字已改為宇文英娥,她和新郎年紀相仿,成親之後經歷了最初的羞澀,小兩口變得如膠似漆,沒過幾個月,她就懷孕了。

 宇文娥英仰面躺下,右手放在肚子上,感受著肚子裡的動靜。

 雖然醫生說過這個時候很難感應到肚子裡小家夥的動靜,但即將成為母親的宇文娥英,已經開始憧憬新生命降生時的喜悅。

 她是天元皇帝的女兒,大周的正牌公主,但是因為各種原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因為她的身份一旦暴露,意味著母親的身份也會暴露,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事,誰也說不清楚。

 她的阿娘成了西陽王的妾,她就成了西陽王的繼女,和宇文氏沒有血緣關系,甚至沒有親戚關系。

 實際上,若以輩分來說,宇文娥英是繼父宇文溫的堂妹,而她現在的姑婆(婆婆)宇文氏,為太祖之女襄樂公主,和宇文娥英的祖父宇文邕是兄妹,是她真正的姑婆。

 所以宇文娥英的夫君韋福獎,實際上算是她的遠房表叔,和她的生父、天元皇帝宇文S是同一輩人。

 但這些關系,對於宇文娥英來說都不存在了,她現在就是西陽王的繼女,至於原來的姓氏,則為“吳”。

 時光荏苒,當年懵懵懂懂跟著阿娘離京的宇文娥英,現在已經長大了,對於自己的身世愈發覺得惆悵起來,她想以真面目示人,但知道這不可能。

 當年阿娘若是不帶著她離開長安去安陸,那麽越來越大的肚子根本就瞞不住別人,而一個寡居的太后居然被人弄大了肚子,這種事情必然引來腥風血雨。

 宇文娥英不知道當年阿娘和繼父發生了什麽,才會有如此不合禮法的事情出現,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阿娘才會跟著對方去安陸。

 而她,永遠失去了公主的身份,所以嫁人的時候,是以繼女的身份出嫁。

 已經長大了的宇文娥英,臨出嫁前,每每想到這裡時,心中總會有些委屈,但隨後也就想開了。

 她嫁到長安,雖然沒有公主出嫁的儀仗和排場,但嫁得是京兆韋氏子弟,且嫁妝十分豐厚,宇文娥英知道僅靠阿娘的私房錢可攢不出來這麽多嫁妝,所以心中那一絲絲委屈,漸漸地也就消散了。

 她不可能恢復公主的身份,因為她的外祖父是楊堅,而當年阿娘若沒有帶著她離開長安,恐怕後來官軍攻入長安時,阿娘保不住性命。

 到時候只剩下她一人,孤苦伶仃的過日子,那種日子光是想,就讓宇文娥英覺得渾身冰涼。

 她在繼父這裡過得很好,又有了弟弟妹妹,而宇文宇文娥英還記得當年的往事,繼父還不是繼父時,曾經從驚馬蹄下救了她和阿娘。

 所以她把西陽王府當成了自己真正的家,而現在,宇文娥英愈發懷念起西陽,懷念起王府,懷念起弟弟妹妹,懷念起阿娘。

 也許是懷有身孕的緣故,宇文娥英愈發多愁善感起來,愈發思念自己的親人。

 遠在西陽的阿娘,通過書信得知她即將為人母,欣喜之余,在回信裡千叮嚀萬囑咐,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要注意的事情,又派人送來許多補品,多的吃不完。

 如此關懷,讓宇文娥英倍感溫暖,而夫君對她不錯,舅姑(公婆)對她也不錯,宇文娥英憧憬著未來的幸福生活,但卻有一絲不安在心中蔓延。

 天下剛平靜沒兩年,又開始打仗了,而這一次的仗會更慘烈,因為這是尉遲氏和宇文氏的公開決裂,而後果也更嚴重:一旦宇文氏戰敗,那麽宇文娥英就會變成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她在長安,卻不太清楚如今的時局具體形勢如何,只知道杞王如今領兵在黃河邊上與敵軍對峙,而山南那邊形勢似乎已經好轉,想知道再多些,就沒有了。

 宇文娥英寫信派人送回西陽,問阿娘具體情況如何,前幾日她收到回信,阿娘說西陽一切正常,讓她不要胡思亂想。

 宇文娥英在去信裡問的幾個關鍵問題,阿娘都避開了,這種輕描淡寫的回答,讓宇文娥英覺得心中不安,但卻沒有絲毫辦法。

 越想心越亂,宇文娥英索性起身,正要問侍女夫君去哪裡了,隨後才回過神來:今日夫婦二人回夫家探親,她用過午膳後小憩,而夫君則與父兄談話。

 宇文娥英的舅公(公公)韋世康,出身京兆韋氏,十歲就出仕,有才有貌,尚太祖之女襄樂公主,因為與宇文娥英外祖父楊堅頗有交情的緣故,待其受禪稱帝,成了隋臣。

 隋國滅亡,韋氏子弟大多保住了性命,沒有像李氏那樣被斬草除根,但許多人都丟了官職,韋世康亦是如此,若不是得杞王舉薦,根本就沒機會重新做官。

 韋世康有三子,宇文娥英的夫君韋福獎排行第三,其長兄韋福子、次兄韋福嗣都已成家。

 今日兄弟三人攜帶家眷回家探親,男人們聚在一起,女人們聚在一起,新婦宇文娥英因為有身孕,行事頗為不便,午膳後便到測院寢室休息,直到方才忽然驚醒。

 宇文娥英不知道自己睡得好好的為何會突然驚醒,不過她琢磨莫非是有孕在身所以才會如此,並沒有往心裡去,她想去花園散心,不過很快便改了主意。

 宇文娥英出嫁時的嫁妝,包括長安附近的五十傾良田,其中莊園、佃戶一應俱全,小兩口成親後是住在這座莊園裡,過著優哉遊哉的小日子,此時是到舅姑府邸,宇文娥英覺得自己行事還是要謹慎些。

 習慣性的看看懷表,她發現自己已經睡了兩個多小時,也就是一個多時辰,想想夫君還沒有回來,不由得心生疑惑:怎麽和父兄談話能談這麽久?有很多事情要說麽?

 宇文娥英又開始琢磨起來,就在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不一會門外轉來一人,正是韋福獎。

 “三郎。”宇文娥英迎上前去,韋福獎趕緊快走幾步攙著妻子坐下,關切的問道:“孟娘休息好了麽?怎麽不多睡一會?”

 “妾都睡了許久,再睡晚上就睡不著了。”

 “沒事,晚上睡不著,為夫陪孟娘說話。”

 韋福獎關切的說著,他雖然年紀輕輕,但家教良好,新婦宇文娥英雖然樣貌算不上出眾,但知書達理,又會操持家務,讓他省心不少,小兩口相處大半年,稱得上相敬如賓。

 他稱呼宇文娥英為“孟娘”,這個“孟”字,是排行第一的意思,隻是家中長子可稱為“大郎”,家中長女卻不能稱為“大娘”,故而以孟娘稱之。

 小兩口新婚不到一年,嘗到了敦倫的樂趣之後,兩人正是如膠似漆之際,宇文娥英懷孕了,正在興頭上的韋福獎有些難熬,不過宇文娥英的陪嫁侍女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陪嫁侍女很重要,要為嫁做人婦的女郎固寵,若女郎懷有身孕,為了避免別的女人趁虛而入,就需要陪嫁侍女“挺身而出”。

 而宇文娥英的陪嫁侍女表現出色,很好的完成了這個“任務”。

 經過楊麗華仔細挑選、由柳葉調教的侍女,有忠心並且“業務能力”強,很快就把郎主“掏空”,無暇對別的女人感興趣,而韋福獎在盡興的同時,也對妻子宇文娥英愈發愧疚。

 雖然陪嫁侍女本來就該陪睡,又是宇文娥英主動讓侍女陪他過夜,但韋福獎還是覺得自己良心上過不去,白天隻要有空,就要陪著宇文娥英,今日之所以冷落妻子,是因為事出有因。

 “孟娘,今日我們就在大人府裡住下吧,暫時不回去。”

 韋福獎口中的“大人”,即是“父親”的意思,宇文娥英聽得這麽一說,不由得奇怪起來:“此是何故?妾有身孕,在大人府裡總是多有不便。”

 “唉,孟娘莫要多想,沒事的。”

 所謂畫蛇添足就是如此,韋福獎多說了幾個字,宇文娥英聞言心中咯噔一聲,愈發覺得奇怪:我隻是問問,卻讓我別莫要多想,這不是欲蓋彌彰麽?

 宇文娥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知人情世故的小女孩,能從夫君的隻言片語裡,聽出一些不對勁,她盡量壓製心中不安,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三郎,到底出什麽事了?”

 韋福獎畢竟太年輕,臉上藏不住事,雖然極力說“沒事、莫要多想”,但他的表情,讓宇文娥英知道情況不對,她知道夫君好說話,正要旁敲側擊問清楚,卻聽得外面有輕微動靜。

 隨後心忽然劇烈跳動了幾下。

 宇文娥英在西陽時,繼父宇文溫偶爾會帶著她到軍營轉轉,全身披掛的士兵,行走時鎧甲甲葉相互摩擦,會有很特別的響聲,人數多了之後,這種聲音會很明顯。

 而現在,宇文娥英聽到的就是這種響聲,是許多身著鎧甲的人行走時所發出的聲音。

 世家權貴、豪族著姓肯定會養著許多部曲,這些部曲大多要跟著郎主上戰場,所以備有鎧甲很正常,她的夫家出身為京兆韋氏,數十年前就是權貴,有披堅執銳的部曲不奇怪。

 奇怪的是為何現在大規模調動?

 聯想到如今的時局,宇文娥英不由得手腳冰涼:莫非夫家聽到什麽風聲,所以集結部曲要做什麽?

 他們要做什麽?要幫助杞王的話,應該領兵去黃河邊上的朝邑,要麽就是去潼關,如今在長安想要做什麽呢?莫非....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苦命的尉遲明月。

 明月姊姊苦熬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嫁入宮中成為皇后,卻在大婚之日守活寡,現在,莫非要輪到我倒霉了麽?

 。。。。。。

 夜,長安城一隅,唐國公府,唐國公李淵正饒有趣味的逗著繈褓中一個嬰兒,這是夫人竇氏於年初為他生下的兒子,李三郎有後了。

 小家夥臉皺皺的,眼睛又緊緊閉著,一時半會不太容易看出到底像誰,不過李淵還是能看出兒子比較像自己。

 結婚這麽多年終於有了兒子,李淵在大喜過望的同時,不由得松了口氣,他和竇氏婚後感情一直很好,卻因為竇氏肚子總是沒有動靜的緣故,李淵承擔著巨大的壓力。

 他的母親、太夫人獨孤氏,一直暗地裡催他納妾,太夫人不是對兒媳竇氏不滿意,隻是想抱孫子想瘋了,讓李淵趕緊納妾,也免得李家絕了後。

 李淵雖然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不是不喜歡女人,但他就是不肯,竇氏持家有道,是賢妻,以後也必定是良母,李淵覺得日子還長的很,不著急。

 結果有人造謠說他“不行”,所以成親那麽久都沒有一兒半女,恐怕是要絕後。

 這謠言是誰傳的,李淵心裡大概有數,但不好翻臉,這樣只會讓外人看笑話,更別說他沒有證據,隻能裝作不知道。

 家族越大,破事越多,他不是父親、故唐國公李\唯一的子嗣,更不是祖父、故唐國公李虎的唯一子嗣,如今的唐國公有眾多叔伯、堂兄弟。

 他好不容易保住的唐國公爵位,不可避免引來族親之中某些人的垂涎。

 現在,我有兒子了,看你們還怎麽造謠!

 如今的李淵,肩上不但挑著振興李家的重任,還挑上了身為人父的重任,此時此刻,隻覺得豪氣萬千,他往後要建功立業,證明自己的能力,讓所有小人都閉嘴。

 “叔德,你要逗毗沙門到什麽時候!”

 身後傳來一聲質問,讓李淵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母親的聲音,他可是永遠都忘不了的,轉過身,果然見著獨孤氏板著臉盯著自己。

 “呃,母親。”

 李淵想把兒子交給奶娘,卻被獨孤氏接了過去,跟在其後的竇氏見著夫君尷尬的模樣,吐了吐舌頭,姑婆突然要來看孫子,陪在身邊的她沒能提前“示警”,所以以此向夫君“謝罪”。

 李淵見狀苦笑,正要向母親解釋什麽,獨孤氏數落起來:“你是怎麽當阿耶的!逗兒子哪有這般逗的!”

 “母親訓誡得是...”

 獨孤氏數落了幾句,注意力很快被孫子吸引過去,見著孫子咿咿呀呀,心情好了許多,自從兩年前家族經歷大變以來,獨孤氏心情就很壓抑,這兩年脾氣愈發古怪,隻有兒媳竇氏能招架得住。

 如今有了孫子,獨孤氏的心情總算好轉,無故發作、打罵下人的情況漸漸減少,李淵和竇氏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李淵見母親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兒子身上,他不便打擾,準備告退然後和竇氏說一些事情,剛要開口,卻聽得一聲驚雷在遠處炸響。

 “轟隆!”

 忽如其來的驚雷,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讓繈褓裡的嬰兒嚎啕大哭,同樣被嚇了一跳的獨孤氏顧不得那麽多,抱著寶貝孫子不停哄著。

 雷聲此起彼伏,遠處的夜空中閃現火光,李淵看著那那片火光,目光一凝。

 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周軍襲擊長安,宿衛隋宮的李淵,在一片混亂之中,眼睜睜看著姨父楊堅、姨母獨孤氏倒在血泊之中,那一夜,他永遠也忘不了。

 而現在,難道又要出大事了?

 李淵聯想到如今時局,不由得心中發緊,今日有小道消息傳來,說尉遲氏的軍隊攻破了小關,潼關即將失守,杞王即將兵敗如山。

 所以,這動靜代表著今晚有人起事,意圖重現兩年前那一幕,引尉遲氏大軍入城麽?

 看向面色發白的夫人,看著母親和母親懷中抱著的繈褓,李淵雙拳緊握,快步衝了出去, 高聲呼喊著:“快!所有人拿起武器,有弓箭的上圍牆!”

 “守住府邸,決不能讓一個人衝進來!”

 唐國公府沸騰起來,而此時此刻,被爆炸聲驚動的還有很多人家,長安南,本該緊閉的城門,此時緩緩打開,火光之中,大隊人馬從城外洶湧而入。

 身著鎧甲的京兆郡主簿許法光,騎著馬停在城門後街道上,左右兩側俱是披堅執銳的士兵,他看著湧進來的隊伍,策馬上前,向著為首一人抱拳行禮:“韋公!”

 “許公!”

 同樣身著鎧甲的韋世康,向許法光還禮,他的身邊,跟著長子韋福子、次子韋福嗣,還有韋氏子弟及部曲組成的隊伍,人數逾千,同樣披堅執銳。

 爆炸聲在許法光身後不遠處傳來,他顧不得說那麽多,策馬轉向,拔出佩刀,向火光閃爍的方向一指。

 “韋公,杞王的計策已成,今夜,本官要將跳梁小醜一網打盡,還請韋公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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