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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第232章 鼓上蚤
懸瓠城北,自北向南流淌的汝水分為左右(東西)汊,分叉口與懸瓠城北郊形成一個水灣,其間城外陸地約有數頃,上有栗樹成林,故而水渚名為栗洲。

 栗樹鬱鬱蔥蔥,林中有栗堂射停餃綻鍤切侵泄僭奔安趴≈坑甕嬤兀還聳崩踔奚俠跏饕馴豢撤ヒ豢眨跆蒙臀崾檔幕こ搶菟〈

 壘上,一處剛搭好不久的法壇,跣足披發的王道士正揮舞著七星劍做法,壘後城頭,許多將士正在圍觀。

 上一次這位“王道長”做法,隔空將懸瓠下遊的敵軍堰壩弄垮,如此神通讓許多人目瞪口呆,雖然敵軍第二次築壩後,是官軍用奇特的裝置將其摧毀,但大家依舊對王道長充滿信心。

 城外敵軍的投石機早已撤得遠遠的,此時城外野地上也沒有什麽其他敵軍兵器,不怕被攻擊,所以懸瓠城頭現在是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等著,等著再次見證奇跡。

 圍觀人群中,西陽王宇文溫正在走神,他拿著千裡鏡望向北方,那是汝水上遊數裡外,一座攔河堰壩已經完工,其下遊的汝水河段已經斷流,由此可知上遊堰壩正在蓄水。

 敵軍接連兩次想在懸瓠下遊築壩回水灌城,結果都被宇文溫使出手段把堰壩弄垮,死傷應當不下數千人,然而敵方依舊沒有放棄水攻的想法。

 於是不惜動用大量人力物力,在上遊築壩蓄水,然後放水衝城。

 同樣是水攻,‘灌’和‘衝’是不同的思路,‘淹’類似於溫水煮青蛙,而‘衝’則是來個一波流,直接將以夯土城牆作為屏障的城池衝垮。

 要多大的水量才能將夯土城牆衝垮?這是一個物理學問題,但對於實戰來說,不需要計算出精確結果,反正只需築壩攔河盡可能蓄水,看著差不多了就決堤放水。

 天下各地的城池若有城牆,絕大部分是夯土牆體,如果忽然爆發的大水水量夠多、衝力夠強,夯土城牆是很有可能被大水衝垮的,甚至連日大雨之後,夯土城牆也會垮塌。

 而即便夯土城牆頂得住大水衝擊,城門卻未必受得了,除非守軍一開始就把城門堵死,否則僅憑城門很難擋住大水的衝刷,然後城裡被大水衝得亂七八糟,化作澤國。

 然而若隻是蓄水衝城,宇文溫倒不怕,因為他對加強過的懸瓠城牆有信心,但問題是對方的打算應該是既衝又灌,那就得想辦法化解了。

 引水攻城,工程量不小,而宇文溫連續兩次讓下遊堰壩潰決,敵軍依舊不死心,不但在上遊築壩,而下遊同樣也在築壩。

 隻是築壩地址向下遊挪了二裡,遠遠避開宇文溫的“軌道炮”攻擊范圍,與此同時,重新加強和延伸了長圍,這長圍如同一個圓圈,將懸瓠包在圓心處。

 一個周長數十裡的長圍,其工程量肯定不小,宇文溫十分佩服丞相尉遲苑餃緔酥醋龐盟ヒ約跚崾勘送觶媸瞧撓邪繾擁男惺倫鞣紜

 當然,對方或許想的是要活捉他,所以寧願多花時間築壩築長圍,先在上遊蓄水然後決堤放大水衝城,然後下遊堰壩將河水兜住,來個灌城。

 到時候懸瓠就是一個泡在水裡的土堆,遲早有一天會泡爛。

 懸瓠城牆被泡爛、倒塌的那一天何時會到來?

 很久,至少要數月時間,而尉遲牡悶鵜矗亢牟黃稹

 敵軍築長圍所用土方,是來自於幾乎同樣大小的一圈壕溝,這壕溝即能防止懸瓠守軍突圍,也能防止外來援軍破圍入城。

 而將挖壕溝所得土方直接在一旁堆堰壩築長圍,那叫做順便。

 宇文溫覺得尉遲緔蘇厶塚俏飼笪齲皇俏順て詼災藕納霞父鱸隆

 十萬多戰兵蹲在豫州數月一動不動,別的地方怎麽辦?把這些士兵盡快投入潼關戰場,攻入關中,亦或是進攻方城,攻入山南荊州,不比蹲在懸瓠釣幾個月的魚劃算?

 宇文溫覺得,敵軍之前接連兩次在懸瓠下遊築壩,應該確實是打算要回水灌懸瓠,泡上十天半月將夯土城牆泡軟,到時候砸起來就容易許多。

 但接連兩次失敗後,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月,如今又同時在上下遊築壩,再泡上半個月,那就是一個多月時間過去,宇文溫倒是不在乎,可尉遲岵輝諍酰

 回水灌城把城牆牆基泡軟,效果何時出來說不準,若尉遲環降諞淮沃泳統曬Γ】梢耘萆弦桓鱸略僖還淖髕コ恰

 可現在已經耽誤了半個月,再泡上一個月,萬一效果不佳,徒費人力不說,還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宇文溫如是想,他不覺得尉遲岱剛庵執砦螅婕唇柚Ю錁倒鄄轂泵媯搶鋶死購影櫻厥平細嘰褂械芯笥搶鎘Ω鎂褪侵芯笥境綣琢儻С欽匠。蟾嘔嵩諛搶鎰頡

 就是不知道,尉遲熾繁和宇文維城會不會在那裡。

 宇文溫想到妻兒便有些走神,但現在不是東想西想的時候,如今對方大營距離懸瓠有些遠,千裡鏡不能幫助宇文溫看清楚營中細節。

 如果隻是看旗號,宇文溫沒發現天子旌旗,所以他的妻兒應該不在營中。

 視線掃過規模龐大的營寨,宇文溫看不出敵軍營寨附近有什麽異常,他所處的懸瓠城牆雖然高,但對方營寨的地勢也很高,所以無法看到營寨北側的動靜如何。

 那裡應該已經形成了一個堰塞湖,而湖面上,應該有船隻。

 換位思考一下,宇文溫覺得若是自己水攻懸瓠,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築壩、築長圍之後,絕不會坐等大水衝垮懸瓠城牆,而是要再“加點料”。

 料是什麽?滿載轟天雷的戰船。

 掘開堰壩放水,飄在堰塞湖上的戰船順流而下向懸瓠衝來,此時的水位會很高,所以船隻可以輕易靠近懸瓠,隻要舍得冒險,這些戰船可以直接逼近懸瓠城牆。

 駕船的死士點燃轟天雷,然後“轟隆隆”過後,懸瓠城牆在水壓和爆炸的雙重作用下垮塌,搞不好還是大面積垮塌,屆時大水破口而入,將懸瓠化為澤國。

 這麽大一場水,可以浸泡城裡大部分地區,糧草被淹,遲早要發霉。

 宇文溫覺得若換成自己實施如此戰法,還得加注來個豪賭:衝鋒戰船滿載轟天雷,緊隨其後就是滿載士兵的戰船,趁著城牆破口、大水灌城,直接衝進城裡來個強攻,打得守軍措手不及。

 這種戰法極其冒險,因為堰壩潰決時水流湍急,戰船經過潰口時很容易翻船,而衝到懸瓠城下時也極有可能翻船,但隻要舍得投入兵力,一旦成功,絕對會一擊製勝。

 所以懸瓠守軍此時要做的,就是用沙袋堵上各處城門,然後防禦大水衝擊城牆,最關鍵的是防禦敵軍士兵乘坐戰船趁機攻城。

 放下千裡鏡,宇文溫看向面前的法壇,見著十分賣力“作法”的王道士,他乾咳一聲,一旁的張魚隨即擠出人群,向城牆內側涼棚旁候著的幾個人喊了幾聲“讓他們上來”。

 鑼鼓聲響起,城頭上將士們循聲望向登城台階,隨即目瞪口呆:城牆下涼棚裡有兩個怪物走了出來,拾階而上。

 那兩個怪物一邊走一邊左右跳,看上去像是跳儺戲的神漢,隻是一般跳儺戲的神漢都是戴著面具而已,而這兩位,好像是人穿著全套戲服扮成怪物。

 一個怪物像雞,雖然脖子長了些、模樣奇怪了點,但大家還是勉強能認出這是一隻怪雞。

 然而另外那一“坨”是什麽玩意?

 眾目睽睽之下,怪雞旁邊的那一“坨”玩意正在拾階而上,此物形如大雞蛋,隻是身上有五道彩環,然後有一對大得誇張的眼睛,全白的眼泡,小小的瞳孔。

 宇文溫見著這兩個玩意走上城頭,心中充滿了惡趣味,他為了把王道士作法退敵的場面搞得隆重些、熱鬧些,特地弄出了兩個“吉祥物”來助興。

 一個是“慘叫雞”,另一個是....

 我連二胡卵子都請來了,你們還想贏?!

 。。。。。。

 汝水上遊,北寨,上漲的河水已經逼近營寨邊緣,不過此時水位已經不再上漲,因為河水已經沒過攔河壩的頂端,而攔河壩的北面,原本的低窪地帶此時已是一片汪洋,形成了堰塞湖。

 許多艘戰船停泊在堰塞湖面上,排成數排,前排的船隻裡,除了駕船士兵,船艙還堆滿轟天雷;後排的船上有大量披堅執銳的士兵站著,身邊除了武器,還有長棹、鉤拒和竹篙。

 無論是哪艘船上的士兵,此時手中都端著一碗酒,酒香四溢,不是那種摻了大量水的假酒。

 一艘快船緩緩駛來,在船陣前方停泊,丞相、蜀王尉遲砼藝駒詿罰種卸俗乓煌刖疲蜃琶媲笆勘侵戮矗骸白呈棵牽」訝擻胩熳泳埠蚪荼ǎ 

 “某等願為國效命!”

 “來,幹了這碗酒!今日一戰破城!”

 “乾!!”

 所有人都將碗中酒一飲而盡,隨後將碗往甲板上一摔,尉遲誦〈幌虯侗擼前噸螅錒納笞鰨殖∑戰ソソ粽牌鵠礎

 堰壩底部有幾處水門,上面連著鐵索,而鐵索延伸到兩側岸上,隨著一陣號角聲響過,岸上士兵奮力拉著這些鐵索,水門猛然打開,河水噴湧而出,巨大的衝力將壩體衝出裂縫,裂縫越來越大。

 “轟隆”聲中,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建成的堰壩潰決,大水呼嘯著噴出潰口向下遊洶湧而去,堰塞湖面上的戰船隨著水流向前移動,船上士兵劃動長棹,讓隊形變成縱隊,準備依次通過潰口。

 第一艘船率先駛入潰口,湍急的水流使得船身顛簸不已,船上士兵努力把住船向,避免船只在潰口處打橫。

 船頭率先探出潰壩形成的瀑布上方,就在旁人以為此船順利出瀑布時,內外水位高差導致船頭猛的下沉,整艘船向前一“低頭”,扎入大水之中。

 整艘船都扎進了水裡,片刻後大量船隻殘骸浮出水面,連著不知生死的船上士兵們一起被大水卷著向前衝。

 沒多久,第二艘船駛出潰口處瀑布,同樣是船頭向下一沉,然後前半截船身扎入水中,就在兩岸圍觀的人們發出驚呼聲時,船頭上浮,整艘船完完整整的飄在水面上。

 船上士兵東倒西歪、渾身濕透,但都還在甲板上,因為他們已經用繩索將自己和船隻捆在一起,船在人在,船沉人亡。

 作為死士,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堰壩潰口,他們要駕船出潰口,這是第一道難關,而接下來,就是衝到懸瓠城下,跳水逃命之前,引爆船上滿載的轟天雷,將懸瓠城牆炸垮。

 轟天雷爆炸,城牆垮塌,大量的河水沿著破口湧入城裡,那一瞬間他們可能會被河水卷著往城裡流,那很危險,但即便因此死去,也在所不惜。

 丞相已經許諾給他們的家人發放三倍撫恤,還免去三年租調,所以,死又如何?

 兩岸傳來歡呼聲,那是圍觀的將士們為死士順利出堰而歡呼,而隨著堰壩內外水位高差的縮小,後續船隻大多順利出堰,被洶湧的大水托著,向下遊懸瓠衝去。

 高地上,丞相尉遲醋乓凰宜藝醬槳渤宄鮁甙永?凇⑾蜃旁洞π淺迦ィ揮傻夢戰羲鬧釁諗尾灰眩姆鹽奘肆ξ锪Σ磐瓿燒庖徽絞豕瓜耄慌謂袢氈隳芄テ菩

 即便今日拿不下,也要讓懸瓠城防瀕臨崩潰!

 。。。。。。

 大水鋪天蓋地呼嘯而來,如同重錘一般砸在懸瓠城牆上,陰世師站在懸瓠北側城頭,感受著腳下震動,面上雖然鎮靜,但心中卻忐忑不安。

 夯土的城牆,能承受住如此衝擊麽?若頂住了衝擊,在接下來的長期浸泡之中,城牆會垮塌麽?

 他第一次親身體驗水攻的威力,看著眼前的大水,說實話有些腳軟,不是陰世師膽小如鼠,實在是因為他不會游泳。

 不會游泳的人,對於水有一種不可抑製的恐懼感,但陰世師沒打算離開城頭,因為他丟不起那個人,而就連西陽王也親臨城頭穩定人心,他哪裡有臉退縮。

 面對如此驚心動魄的場景,陰世師有些惴惴,但更多的是熱血澎湃,留下來守懸瓠的人,連死都不怕,哪裡會怕大水!

 正是熱血沸騰之際,喜慶的鑼鼓聲將嚴肅氣氛弄得尷尬不已,陰世師無奈看向前方高壘上的法壇,那位王道長正在努力作法,而兩個“妖怪”在旁邊跳來跳去,動作滑稽,讓人哭笑不得。

 那隻怪雞倒也罷了,另一隻怪蛋在法壇旁邊扭來扭去,如同一隻鼓上蚤,許多人看了都人俊不俊,大水襲城給人們心理帶來的巨大壓力瞬間消散。

 太荒唐了,居然靠著這種把戲退敵!

 陰世師如是想,那日王道士作法破壞敵軍堰壩,他不在現場,所以不相信對方的神通,後來西陽王用什麽“軌道炮”擊破低聚堰壩,他倒是佩服得緊。

 結果今天西陽王又把王道士請上城頭作法,陰世師要看看所謂的神通到底如何神奇。

 正當他仔細觀察之間,忽然看見前方也就是上游水面上駛來許多戰船,他隻是愣了一下,便想通了其中關鍵:敵軍借著大水襲城之機,乘坐戰船攻城!

 許多將士也發現了這一情況,正高聲呼喊“敵襲”之際,法壇上作法的王道士忽然嚎叫起來:“法畢,破敵!”

 話音剛落,在一旁扭來扭去的怪蛋忽然滑了一跤,骨碌碌往旁邊一滾,差點滾下高壘,那怪雞趕緊去拉,掙扎了一番之後,怪蛋好歹站了起來。

 如此滑稽的場景,再次把城頭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西陽王宇文溫見狀乾咳一聲,作胸有成竹狀。

 不遠處的一處城頭掩體,王府中尉張魚鬼鬼祟祟的轉了進去,裡面有幾個人已經準備就緒,透過觀察窗口看著城外高漲大水。

 水面上,突兀的出現許多漂浮物,每個漂浮物的模樣大體相似,隻是顏色有些不同。

 每一個漂浮物,就是一個特製的轟天雷,代號“錨雷”,預先布置在城外埋於地表,若發大水能飄起來,有繩索錨住又不會漂走。

 錨雷是電起爆,防的就是有敵船借著大水逼近城牆搞“轟隆隆”,而城頭上各處掩體裡,控制這些錨雷的人足有三十多個之多。

 一人一雷,專線起爆,絕對不會看走眼!

 張魚透過小窗口看向水面,有些緊張的問:“如何,不會搞混吧?”

 “頭兒,絕對不會!”

 “頭兒,那些錨雷相互間都有繩索連著,隻要船從中間過,必然帶動錨雷掛到兩舷,屆時把開關一合,一個都跑不掉!”

 “你們省著點用啊...城裡火藥可不多,下一次可不一定能再湊出這麽多錨雷了,能省就省...”

 張魚絮絮叨叨說著,他不是摳門,實在是因為“軌道炮”消耗火藥太誇張了,而“錨雷”也不遑多讓, 為了確保長期守城所需,他們必須省著些用火藥。

 雖然之前安州方面竭盡全力運來火藥,但懸瓠城裡備下的存量,還是不夠充足,這些錨雷,同時還肩負著“地雷”的重任,基本上用一個就少一個。

 然而沒人有空理他,一個個都瞪大眼看著水面上靠近的敵軍戰船。

 外邊,陰世師看著法壇上不斷做投擲動作的怪蛋和怪雞,真想衝上去將其一把扯下來,但是他又不能這麽做,隻能默默拿起弓箭,準備向逼近城池的敵軍戰船放箭。

 一艘戰船當面衝來,距離城池不過百步,就在陰世師彎弓搭箭之時,那船右舷忽然爆炸,一股水柱衝天而起。

 忽如其來的爆炸,讓那艘船很快傾斜,然後沉入水中,陰世師如同見著鬼一般目瞪口呆,沒過多久。另一艘駛向城頭的敵軍戰船,又被水中莫名其妙的爆炸擊沉。

 陰世師木然的看向法壇,怪蛋和怪雞依舊在做投擲動作,他無法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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